亦起觀察》「絕對不贊成聽到有槍聲」：高爺爺的最後叮嚀

兩岸關係緊繃、甚至恐邁向戰爭，是許多人的遺憾。圖爲2022年8月1日，解放軍東部戰區進行實彈射擊訓練。（資料照／新華社）

有一種歷史，不在課本上，而是活在人們的傷口裡。大陸媒體人柴靜訪談高秉涵的影片，是一部關於戰爭、流離、親情與原諒的深刻敘述，更是一封寫給兩岸未來的沉痛書信。

1948年，13歲的高秉涵在國共內戰的戰火中，揹着母親塞給他的包袱，獨自踏上逃亡之路。這一離別，竟成永訣。他從山東一路走到廈門，歷時14個月，靠吃馬飼料與與老鼠爭食爲生，最終「踩着屍體」登上最後一班開往臺灣的船。他說：「我活下來了，但活到現在，我又開始擔憂，因爲很多人對戰爭已經陌生了，甚至有人期待戰爭。」

在兩岸對峙的數十年歲月裡，高秉涵的生命被歷史牢牢綁住。他的父親因是國民黨小學校長，在1947年被共產黨處決；而他的兩位姐姐卻早已加入共產黨，在延安受到毛澤東頒獎表揚。這種家族成員分屬敵對陣營的情況，撕裂的不只是親情，更是整個世代的信仰與記憶。

隻身抵臺的高秉涵每到過年，總望着大陸方向痛哭，呼喚母親與弟弟。他活下去，是爲了「活着見我媽」。然而，兩岸終於通信那年，他收到的第一封信只讀了一行就崩潰了——母親已過世，枕頭下放着他的童年照片與小棉鞋，陪她一起火化。

這一生的等待，終究錯過。他在山東老家的土牆裡發現母親留下的最後痕跡，在臺灣寫好遺囑，希望死後骨灰能撒在父母墳上：「天長日久，日曬雨淋，會慢慢滲透在地下，在那裡相逢，就像我還在媽媽的懷抱中。」

高秉涵從未選擇成爲戰爭的參與者，他只是歷史的浪潮中被捲走的一名少年。他做過軍事法官，卻最痛苦的時刻，是不得不判決一名「只是想回家看母親」的逃兵死刑。這句話背後，是戰爭對人性與尊嚴最殘酷的折磨。

最讓人動容的是他的告白：「有時候我恨兩岸開放，因爲如果沒開放，我媽還活在我心裡。」開放讓思念從抽象變成現實，也讓「子欲養而親不待」成爲無法挽回的傷口。

在當下的兩岸氛圍裡，這段歷史並不遙遠。當有人仍將「武統」當作現實選項，當年輕世代越來越遠離戰爭記憶，高秉涵的故事正提醒我們：和平從來不是理所當然，而是無數骨肉分離、痛苦記憶與深刻反省所換來的。歷史不是一張撕裂的地圖，而是無數像高秉涵這樣的名字、骨灰與記憶組成的。我們若無法善待記憶，就無法擁抱和平。

在影片最後，九十歲的高爺爺哽咽地向「華人社會的年輕人」拱手致意，誠摯拜託。他說他「絕對不贊成聽到有槍聲」，兩岸之間一定不要再有戰爭。

高爺爺這一拜託，是跨越時代的叮嚀，是經歷過戰火、骨肉分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人，對未來世代最卑微也最沉重的請求。高爺爺呼籲羣策羣力，共同努力，用交流防止交戰，不再讓歷史重演。

我們應該記住他留給這世代的一句話——「政治是無情的，忘記苦難歷史的人，必將成爲下一次苦難的受害者。」歷史的苦難不應被忘記，而應成爲我們珍視和平、促進交流的動力，因爲和平不只是活着的人對過去的承諾，也是對未來世代的責任。（本文作者爲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