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打掉雜質 文明活力的終結（江岷欽）

一羣關心臺灣民主與未來的公民團體，26日赴總統府遞交請願書，針對賴清德總統在「團結國家十講」第二講中提及「打掉雜質」一語，表達對排他性語言的憂慮，並呼籲總統謹慎用詞、包容異見，落實真正的民主精神。（鄧博仁攝）

德國曆史學家史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中預言，當一個文明邁入衰退期，將進入「語言死亡期」：詞語不再創造意義，而淪爲空洞口號與形式重複的符號殘骸。這種語言的枯竭，象徵着政治精神的萎縮與文明活力的終結。此項預言，對照今日的臺灣民主，似乎格外貼切。

2025年6月，賴清德總統在「團結十講」中公開表示：「要透過選舉與罷免，把體制中的雜質一一打掉。」這句話的問題，不僅在語言上失去高度，更在於其深層語意的政治意圖。當民主機制——選舉與罷免——被用來清除「雜質」，語言的包容性就被轉化爲政治潔癖的修辭工具，民主也就步入一種隱性威權的邏輯陷阱。

從修辭學的角度來看，「雜質」一詞在此語境中，是對異議者的去人化操作。它不是針對行爲，而是針對身分。反對者不再是參與民主對話的成員，而成爲「污染源」，是等待被「清洗」的對象。當這樣的修辭與制度性手段結合——選舉、罷免——便容易轉化成一場以道德潔淨爲名的政治肅清工程。

其中，更令人警醒的是，這種語言邏輯背後的雙重標準。當執政黨將中國大陸定性爲全面敵對勢力，對與對岸有接觸的平民動輒貼上「統戰」、「滲透」的標籤時，黨內個別人士卻可安全遊走灰色地帶。沈姓立委父親長年在中國參與一帶一路項目，郭姓委員配偶亦於福建設廠並快速取得化妝品進口憑證，政黨卻以「正當經商」輕描淡寫。此等選擇性道德，不啻於將政治語言的武器指向民間，卻爲自身權貴披上合法外衣。

歷史早有前車可鑑。匈牙利歐爾班政權以「非自由民主」爲名肅清司法與媒體；印度莫迪政府將批評者標籤爲「不愛國分子」；修辭成爲制度控制的延伸。臺灣若不警惕此種語言滑坡，將可能在選舉形式下喪失制度內在的理性辯證與自我修復能力。

尤其，當「臺派愛臺灣」被壟斷爲唯一正統語言，當政治忠誠簡化爲對特定修辭的服膺，臺灣的民主場域便愈發狹隘。公共辯論轉爲道德審判，異議不再是討論的起點，而是政治潔淨的對象。約翰.彌勒早在《論自由》中警告：「最危險的暴政，不是劍與火，而是言論審查與社會一致性對靈魂的操控。」

其實，真正堅韌的民主制度，不以清除他者爲手段，而在於節制自身、維繫制度問責與包容性秩序。改革若始於語言的排他，終點只會是民主的形式化與精神崩解。

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語言可以連結，也可以瓦解。當語言被政治權力化爲消毒劑，它清除的也許不只是雜質，更可能是一整套制度的免疫系統。賴總統此番「罷免雜質」的語言，若未及時調整，恐怕不只是修辭失語，而是民主重傷的徵兆。

（作者爲世新大學管理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