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第五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柯方渝／滅燭，憐光滿

滅燭，憐光滿。圖／韋帆

凌晨兩點半，乳房中的涓涓細流開始迴旋，生命的召喚，在身體深處悄然涌動。

米黃色的甘露在脹痛中滲出，我在黑暗中撐起惺忪的雙眼，熟練地按下擠乳器的小夜燈，幫浦的低吟淺唱在收張間奏起生命的樂章，乳房也在吸放間被用力地拉扯，像指揮棒般來回規律地擺盪，每一首旋律都似曾相識卻又獨一無二。

凌晨三點半，手握着30cc的母奶喜孜孜地走向嬰兒室，對着門鈴輕聲低語：「送母奶。」滿心歡喜離去，望見月子中心另一房的媽媽雙手捧着150cc的戰利品時，內心的慚愧與失落瞬間掩蓋了方纔的喜悅。「妳好強喔！」我欣羨地向她說。「是嗎？我覺得自己像臺擠奶的機器。」她苦笑着回我。拖鞋啪搭的聲響迴盪在闃靜的長廊，兩側昏黃的光束輝映着眼裡的星光。那一段嬰兒室與休息房的距離，我走了好久好久……

奶液噴射入玻璃瓶，清脆的聲響劃破多少個夜的寂靜，一滴滴沿瓶壁滑落，聚成泉水般的珍貴，刻度在時光流轉中，一階一階地浮上，伴隨晨曦，悄然攀升。

瘀青的乳房、變形的乳頭、痠痛的指節，在靜夜中無聲地承受着。脖子、腰背早已在低頭凝視那一點一滴中歪曲，爲了讓生命的泉源豐盈，無時無刻將自己的身體灌滿湯水，母親一次又一次將自己盈滿，再枯竭，只爲了哺育孩子的渴望，然而，每當聽見髮絲般的細線輕輕射擊在玻璃瓶內的聲響，媽媽內心的滿足便不由自主地再次滿溢。

清晨六點半，握着31cc的母奶再次邁向嬰兒室，望見從嬰兒室門口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只剩我矗立在長廊上，我享受這段只屬於我的時光，只屬於我爲寶貝奮鬥的夜晚，牆上嵌着的昏黃夜燈，仍舊持續亮着，微弱卻堅定，充滿了希望。我不知道方纔那位母親手裡捧着的是多少cc的母奶，但我似乎不再想要，也不需要知道了。

每個凌晨，流淌着永恆的溫暖，每一滴，都是宇宙的心跳。乳韻，依然奏響在每一個深而不黑的夜晚，在每一個充滿希望的黎明，如同生命的涌泉，無盡無休……

關起擠乳器上的小夜燈，又見熹微的晨光亮起，爲了親愛的寶貝，母親早已沒有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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