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第五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陳擎/等門
等門。圖/無疑亭
母親站在那裡。
母親一直站在那裡。
那是通往後火車站的「秘密」入口──是住在附近人家才知道的捷徑──穿過半掩的柵門,眼前就是半個人高的月臺,必須用手攀、用腳蹬,這才能夠順利候車。
事實上,剪票員都看在眼裡,也深知不會有誰逃票。畢竟站點非常偏僻,出站之後直直走到底,整個鄉的熱鬧也就差不多看盡了。恰是如此,母親才堅持陪我走到車站,「怕別人不安全啊。」母親笑笑的,總愛說反話。
那時候,我在臺中學美容,每天穿着套裝去上班,一雙高跟鞋磕磕絆絆,惹得母親叨唸:「無攬無拈,圓仔花䆀毋知──走路也不會!」她說,先腳跟,再腳尖,膝蓋要打直。又說,耳根要對齊肩線,別老是縮着脖子──冷不防拍了拍我的腰背:「挺胸!」
就這樣,走進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捷徑,空氣中浮動着柴油與枕木特有的桐油味。來到月臺前,母親按照慣例,從揹包裡拿出一條毛巾,很仔細地鋪在月臺邊緣,深怕粗礪的水泥刮傷了我的手與膝蓋,更怕絲襪被勾出一條一條難堪的磣白。等到我站起身,母親撣了撣毛巾,不疾不徐摺好,收妥。那樣子也就是某些時刻裡,她總是耳提面命,東西用完記得歸位,甚至叮嚀,舀湯的時候不要拿着筷子,「沒家教!」母親忿忿的。
母親的規矩真的好多呢。許是這個緣故,才引來父親的不耐吧。這使得母親最終選擇遁入了宗教,像要把什麼都遮蓋在那襲藏青長袍之下的,端莊挽起頭髮,終日恭謹複誦:「阿彌陀佛。」
但這是後話了。在那個每天中午從家裡出發,和母親肩並肩走入月臺、準備搭車前往臺中的時刻,母親爲我攤開毛巾的畫面,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依舊難以忘懷。當時看着母親立在入口處朝我揮手,隔着車窗,似乎都能聽見她低聲地說:「細膩。」
真的沒想到,我後來也和母親一樣,經歷被家暴的不堪。那一刻,我想起已逝的母親,想起那條毛巾,以及那句叮囑──在晚歸的夜裡,母親還是站在那裡,站在燈下,笑笑的,旋即又正色起來。
「來,轉來去食飯!」母親說。
母親始終站在那裡。我知道。
母親就站在那裡。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