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第五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淡水魚/暗號
暗號。圖╱陳完玲
舊家是都會裡常見的極小電梯宅,沒陽臺,一打開大門,客廳、飯廳加廚房一目瞭然,坦蕩蕩毫無隱私。七年前,好不容易攢夠錢買下比舊家大兩倍的新家,做裝潢時,我想留陽臺,妻子卻堅決犠牲陽臺換取獨立玄關,並安上一盞暖色調吸頂玄關燈,她的理由是這一坪的空間可以用來穿脫鞋掛外套放雨傘,讓剛進屋的人拂去一身塵埃,也給屋內人留心理餘裕做情緒緩衝。
我嘴上沒說,腦袋卻嘟嚷:說什麼脫鞋放雨傘的,還有點道理,但玄關是要緩衝什麼?
我沒和她爭辯。
她總說我這個理工大直男,不能理解她的感性思考。
剛搬進新家時,經濟壓力頗大,兒子又正值升學的青春期,教養上常有難題,生活中大大小小口角不斷,家中氣氛常常很壓抑。
某次,兒子參加學校營隊要外宿。孩子不在家,暫時不用小心翼翼應付陰陽怪氣的現代屁孩,我一時太放鬆,對妻子的說話也毫不掩飾直接起來。
結果,小孩不在家的第一天,夫妻倆就吵架。
妻子氣得抓起手提包就出門,沒留下一句話。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個小時,又不想低聲下氣打手機。
最後,什麼都做不了的我,只能比平常更早上牀,想睡覺裝沒事。
沒有燈光的一片黑暗中,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獨自品味着身爲夾心餅乾的熟年男性的蕭索人生,既不甘心,又很擔心。
突然,我跳下牀,跑到屋前打開玄關燈,再跑回牀上,繼續胡思亂想。
不知過了多久,將睡未睡之際,聽到大門有動靜,我立刻警醒,一陣窸窸窣窣後,妻子上了牀,背對我,冷冷說:「你忘記關玄關燈!」
我立馬惡狠狠回嘴:「沒好心留盞燈,妳會找不到路回家哩!」
「廢話!」她口氣也很兇,但有一絲笑意。
那次以後,我們還是偶爾吵架,她也會「出去走走」,但我一定打開玄關燈;我有時加班到半夜纔回家,她也留着玄關燈不關;兒子念大學後住校,社交生活愈來愈豐富,回家時間愈來愈晚,我們就亮起玄關燈。
玄關燈,總是留給最後一個回家的人關。
我們家的玄關燈,是求和的暗號,是關心的暗號,是擁擠的城市生活中,各自忙碌的一家人紐帶連繫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