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林尊偉/無無明
無無明。圖/林蔡鴻
阿嬤怕黑,再也不願進房間,就睡在佛堂旁的客廳。白日光燈全年無休,家裡迎來「永晝期」。只要燈一關,她便會開始歇斯底里,對她而言,就連寂靜也是黑。夜晚要有梵音相伴,所以得有人替她點亮一切。
我將一樓所有角落裡的「光明燈」打開,接着按下播放器,播放的是《大悲咒》。才一會兒工夫,她又開始四處翻找,尋找她養護多年的佛珠。我耐心地安撫她,再向她解釋我是誰,整理翻亂的桌櫃。見佛珠掉在椅縫中,我替她重新戴上。
如今黑斑滿布的手,曾將我緊擁入懷中,拯救兒時怕黑的我。在白燈下,佛珠的圓潤更顯她的乾癟。
她曾說,那條佛珠是她少女時期與佛結緣來的。那時,她立志出家,卻因生計被迫放棄。她嘆今生有緣無分,說有朝一日,她要去須呵摩提,那裡不再有夜色茫茫、沒有沉默蒼涼,更沒有往事迴盪。
服了藥後,阿嬤便躺下。這幾周換了藥,夢魘的症狀已減輕,很少再夢見過去的暴力,可當前及未來仍是一片陰翳。醫生說,病症會使她逐漸忘記一切記憶與感知,也包括自己身而爲人。這些無法康復,只能減緩。
在她身上減去的,便額外加重在我們的身上。雖說是甜蜜的負荷,卻依舊是負荷。
整日累積下來的疲憊,使我癱坐在沙發上。睡前準備基本完成。這幾日家裡無人,我得獨自照料阿嬤的三餐與藥物配給。我看着阿嬤,佛珠在她手上緩緩輪轉,一如往常地誦起《心經》。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我不解經義,眼前的白淨與祥和令我昏厥。我戴上降噪耳機,闔上眼,因爲我無力驅散她的永夜,黑暗將我拖入回憶的沼澤,那是鮮明燦爛的陷阱。
「你要平安長大,將來做自己喜歡的事。」阿嬤說着,又輕撫我的頭。
我再次憶起那天夜晚,那場談話,那份觸動。
我睜開眼,擦乾眼角。我知道,「那個」阿嬤不會樂見我如此。
待阿嬤睡着後,我才安心起身。許是動靜太大,吵醒了她。上樓之際,她叫住了我──
「樓梯電燈要開,不然危險。」
「我看得見,妳快睡。」我道聲晚安後,便緩緩前行,步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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