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第五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侯芷芸/習字簿

圖/黃鼻子

母親突然想學中文。

回想整日於學校上課,拖着疲乏步履行走於漫漫長廊,這堂課程結束得立刻更換下一間教室,好不容易得空滑滑手機,螢幕卻顯示數通母親的未接來電,最後附上一則語音訊息,內心不由得浮現各種不耐煩。

「幹嘛不傳訊息就好?」我在心中碎念幾聲。

調高音量,貼近耳朵,每次接受訊息總得歷經幾道程序。原本母親會使用翻譯,將越文轉中文發送,不過相較而言,口語相對方便,母親索性都以電話或語音溝通。我曾向母親抱怨數次,並非每個時間點都能開聲音,若是上課時間,這樣會很麻煩,母親起初會隨之爭論幾聲,後來也就沉默聽我抱怨完。

那日研究所論文初稿發表完,打開母親傳來的語音訊息,她一貫以緩慢的語調,使咬文嚼字格外分明,深怕我聽不清似的說着:「買一本寫字的那個書。」雖然她說完我仍一頭霧水,最後還是隻能以電話反覆確認。

原來,母親要我買一本習字簿。沒來得及細問個中緣由,母親只說是她要用的。有那麼瞬間,腦海忽閃過老家婆婆媽媽議論父親這房時,最常揶揄的便是「公媽攏是青盲牛,老母又閣是越南仔,出擢一個大學生,袂輸偷生的」。

將習字簿遞給母親,我問母親爲何需要這種書,母親隨意回了句她想要學國字,其餘沒多言,只提出要我每天教她幾個字,說是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收拾完家務,母親簡單搬張板凳,以流理臺爲桌,翻開習字簿,跟隨書中一筆一畫勾勒漢字的輪廓,日光燈略顯昏暗,母親始終堅持在她熟悉的竈跤寫。我佇立母親身後,手把手教學,從常用國字兩千開始教,習字簿一本接着一本換新,偶爾父親自工地下班後也會跟着一塊兒「旁聽」。

一段時間後,母親已然積累基礎字彙,我問母親還想學什麼?學寫自己的名字如何?母親卻說想學我的名。姓名筆畫繁雜,燈光下映照母親身影,只見她緊握筆桿,用力臨摹我的簽名,接着是父之名,最後學會籤自己的名字,母親呢喃「以後傳訊息就不會吵到妳了」,剎那間我竟語塞。

習字簿上承載全家人的姓名,之於我而言,也許比戶口名簿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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