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在戒酒與縱酒兩端,究竟如何搖擺?

新的一年到來時,社交圈子會分成兩撥人。劃分的界限就是:酒。一類人會參與“一月戒酒挑戰”(Dry January),在這個月裡滴酒不沾,以便在假期縱情暢飲後恢復元氣。另一類人則毫無改變計劃的打算——如果說有什麼不同,他們反而很高興,因爲一月的戒酒潮意味着酒吧裡的人會變少。但如今,戒酒/飲酒的分化正逐漸超出一月的範疇,蔓延到其他月份,並滲透到美國文化的方方面面。

近年來,圍繞戒酒和“對戒酒的好奇”(sober curiosity)的討論愈發熱烈且更加開放。20年前,決定戒酒往往是件秘而不宣的事(言下之意是戒酒者有難以啓齒的問題),而如今人們對不喝酒這事更坦然了。他們會跳過歡樂時光,進行無酒約會,還會在網上分享自己戒酒的理由。飲料行業也很樂意迎合他們。關注酒精飲料行業的IWSR公司表示,受年輕人的推動,2023年美國無酒精飲品市場的銷量增長了29%。

在大家都爲美國戒酒之風大盛而歡呼之前,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無酒精飲品細分市場目前仍然相當小——IWSR預計到2027年,它在整個酒精飲料市場中所佔的份額也僅爲4%。而且,在現代戒酒運動不斷髮展的同時,“高酒精度飲品細分市場”(high-alcohol-content segment)也在壯大。美國人越來越傾向於選擇烈酒而非啤酒,即飲雞尾酒和高酒精度啤酒正變得比普通酒品更受歡迎。

蓋洛普民意調查顯示,男性、白人、大學畢業生和高收入人羣飲酒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在美國,大量飲酒者消費了大部分的酒。但許多飲酒者在日常飲酒中也會選擇一些無酒精飲品,而並非完全戒酒。他們把偶爾戒酒當成一種適度飲酒的辦法。畢竟,據市場研究公司NIQ的數據,超過93%購買無酒精飲品的消費者也會購買酒精飲料。

“那些大量飲用無酒精飲品的人,只是對更多的口味、更多的飲料類型之類的東西感興趣,”《VinePair》的特約編輯兼專欄作家戴夫·因方特說道。他在Substack上開設了一個名爲“指尖趣飲”(Fingers,在飲酒文化或該專欄中可能有獨特含義,直譯爲“手指” )的關於飲酒的專欄。“所以他們只是從各種飲品中挑選更有趣的來喝。”

在某種程度上,飲酒文化正走向極端。當然,在特定的夜晚,選擇不喝酒的人越來越多——但當人們點酒時,那可真是一點不含糊。他們會點一杯古典雞尾酒,而不是退而求其次選擇一兩杯淡啤酒。尼格羅尼愛好者們並不會完全放棄真酒,而是偶爾會喝一杯山寨版尼格羅尼。

美國衛生局局長最近發出警告,稱酒精會致癌。這讓很多人再次意識到(儘管不情願)他們早已知道的事實:飲酒對健康不利。蓋洛普民意調查顯示,在過去二十年裡,認爲飲酒有害健康的美國人比例穩步上升,即便他們的飲酒量並沒有太大變化。民意調查還表明,幾十年來,飲酒的美國人比例一直相對穩定,約爲十分之六。人均酒精飲料中的乙醇攝入量一直保持在2到2.5加侖左右。

“有大量證據顯示,雖說現在我們的選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但人們還是樂意消費,盡情享受某些東西,尤其是當他們覺得自己可以負責任地這麼做時。” 市場分析機構Sightlines的洞察總監布萊恩·羅斯說。

對一些人來說,負責任地喝酒意味着有策略地安排喝酒時間,有時候按年或者按周來,有時候就只是在一個晚上,適度飲酒而不是完全戒酒。他們認爲這樣更健康,儘管他們的醫生可能並不完全認同。這是一種放慢節奏、控制飲酒量的方式。而且有時候,在重要工作日來臨之前,他們可受不了宿醉的難受勁兒。

“如果所有購買運動啤酒和百威零度啤酒的人都完全不沾酒,那是一回事,但我們發現,絕大多數人都在做某種搭配組合。” 伯恩斯坦公司負責飲料和大麻行業分析的分析師納丁·薩爾瓦特說。

有些人會給自己設定喝酒規則。他們工作日不喝酒,只在週末喝——比如週五會喝含酒精的啤酒,但週三午餐時則喝無酒精啤酒。或者他們每週有幾個晚上會選擇0度的葡萄酒來代替普通葡萄酒,讓自己輕鬆輕鬆。一些飲酒者會參加 “淡飲一月” 活動,減少飲酒量而不是完全戒酒。還有些人會嘗試更嚴格、時間更長的自我調整,比如參加 “75 天嚴格挑戰”(在75天內不飲酒、不吃欺騙餐,而且好像也不能有啥娛樂活動)。(對於那些想要一些樂趣的人,還有 “75天寬鬆挑戰”。)

日常生活中,在酒吧或聚會上,一些飲酒者會採用所謂的 “斑馬條紋法”,即交替飲用含酒精和不含酒精的飲料——一輪喝曼哈頓雞尾酒,下一輪喝無酒精雞尾酒。這辦法可比喝酒間隙猛灌一杯水更有過節的氣氛,雖說成本更高。在其他情況下,他們會採用 “首尾法”,即晚上開始和結束時都選擇無酒精飲品。或者他們會在 “最後時段” 選擇無酒精飲品,用幾杯無酒精飲料結束當晚這一攤事兒,就像體育賽事快結束時體育場裡的做法一樣。

“這樣就成了一種控制節奏的方法,讓你能夠適度飲酒。” 岩石雞尾酒公司的全球品牌大使兼調酒師華金·西莫說,“我從好多傳聞裡還聽說,很多人都說,‘我知道我得少喝點,但我又不想完全戒掉。所以我這樣做,並非是要完全戒酒,而是想適度飲酒。’”

市場研究機構NIQ負責飲料酒精這塊兒的副總監凱莉·特里奧說,雖然無酒精飲品吸引着不同年齡段、不同地區的人,但高收入人羣往往更青睞它們。儘管年輕人總體飲酒量在減少,還在找更多不喝酒的娛樂方式,但很多人仍在飲酒。他們會把無酒精印度淡色艾爾啤酒和能把他們灌得酩酊大醉的酒精度8% 的印度淡色艾爾啤酒搭配着喝。

“我們在Z世代身上看到的是,他們既想要無酒精飲品,也想要那些高酒精度的啤酒。”她說。

但一個人會對無酒精飲品感興趣的最有力跡象是,他們本身也喝酒,或者至少會買酒。(一部分購買無酒精飲品的人可能是爲聚會採購,供其他人飲用。)很多無酒精飲品飲用者同時也是飲酒者,這是說得通的。如果你對酒精沒有什麼興趣,你可能偶爾會選擇一杯有趣的無酒精雞尾酒,但你也可能直接選擇一杯健怡可樂,畢竟你更喜歡它,它熱量更低,價格也更便宜。而且如果你從不喝啤酒,你可能也不會熱衷於喝一杯無酒精啤酒。

“人們第一次喝啤酒時,沒人喜歡那味兒。”薩爾瓦特說,“我覺得這是個普遍的事實。”

對於戒酒的人來說,無酒精飲品可能很有吸引力,尤其是隨着商店、餐廳和酒吧裡這類產品的質量越來越好了。但正如致力於無酒精飲品行業的“零酒精國度”(Zero Proof Nation)創始人勞拉·西爾弗曼告訴我的,一些有飲酒問題的人在努力保持清醒時,可能會選擇避開這些飲品。

“對於有飲酒問題的人,很多醫生、精神科醫生這類人建議他們不要選擇某些無酒精飲品,因爲對一些人來說,這些飲品可能會引發飲酒的慾望。”她說,“我認爲這完全因人而異。”

人們消費的無酒精飲品類型也存在差異——有些品類的表現比其他品類更好。我在撰寫這篇報道時採訪的大多數分析師和業內人士都表示,無酒精啤酒相當不錯,而且價格與真啤酒相差不大,很有吸引力,可以替代真啤酒。很多人對無酒精葡萄酒和無酒精雞尾酒就沒那麼看好了——西莫說,除了起泡酒這類,大多數無酒精葡萄酒“不怎麼樣”,他還形容無酒精蒸餾酒“糟糕透頂”。西爾弗曼對其口感和價格則更爲樂觀。

“以前,所有東西都有點高端,因爲那是唯一能買到的產品。”西爾弗曼說,“現在不是所有產品價格都高得離譜了,但價格差別還挺大的,有些產品還是相當貴。”

總體而言,美國人的飲酒量並未明顯低於過去,但飲酒方式有所不同。其中一些差異和區別很難說清楚。

蓋洛普調查發現,雖然年輕人稱自己的飲酒量少於前幾代人,但老年人的飲酒量卻有所增加。就喝酒這件事來說,Z世代目前比前幾代人更能剋制自己,但這可不意味着“孩子們會一直滴酒不沾”。由於許多州大麻已合法化,一些人可能會選擇大麻製品而非酒類。飲酒是一種社交活動,隨着年輕人社交活動的減少,他們也就不喝酒了。許多Z世代仍未達到法定飲酒年齡,一旦他們不再違法,其消費習慣可能會發生變化。Sightlines的羅斯告訴我,到目前爲止,當Z世代年滿21歲時,他們的飲酒量似乎與千禧一代20多歲時差不多。

羅斯說:“我們發現,年輕人對飲酒的態度與成年人在飲酒態度和思維方式上的轉變非常一致。這只是人們對飲酒對自身影響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如今消費者的飲酒選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很多選擇集中在低端和高端產品上,中間這塊市場有點空了。他們不再選擇酒精度爲4.2%的百威淡啤,而是選擇酒精度爲0%的Athletic(無酒精啤酒品牌)或酒精度爲9%的巫毒護林員印度淡色艾爾啤酒(Voodoo Ranger IPA)。或者他們會用一杯勁兒大的馬提尼酒,換掉六罐米勒淡啤。

因方特說:“需求要麼傾向於酒精度數高的產品,要麼傾向於無酒精產品。”

與此同時,年輕一代和年長一代都在思考自己的飲酒習慣和選擇 —— 或許永遠不飲酒,或許有時選擇飲酒,有時則不喝。

泰里奧特說:“我們確實看到整個行業都出現了這種更廣泛的適度飲酒趨勢。”

在理想的、最健康的世界裡,美國人或許會戒酒,或許在一些極其特殊的場合除外(即便如此,衛生局局長可能也會說這不行)。我們還會擁有一份包含纖維和蛋白質的完美均衡飲食,每天走上一萬步,再加上進行力量訓練,每天保證八小時睡眠。但我們並非生活在理想的、最健康的世界裡;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中,飲酒不會“噗”的一下就消失不見。對於有些人來說,間歇性戒酒——或者說是有意識地飲酒,隨便你怎麼稱呼它——可能是目前他們能做到的最好狀態,或者至少是他們願意做到的程度。在如今的酒類市場日益分化成極度戒酒和海量飲酒兩大陣營的情況下,有這種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怎麼說,午餐時喝啤酒從來都不是個好主意——更別提午餐時喝馬提尼了。把它換成喜力0.0無醇啤酒或者不含酒精的雞尾酒,把好酒留到週五晚上再喝。

艾米麗·斯圖爾特 是《商業內幕》的資深記者,撰寫有關商業和經濟的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