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中國國民黨莫忘當年領導抗戰(丘智賢)
七七盧溝橋事變當時報紙的報導,在北京抗日戰爭紀念館展出。(資料照片,記者林永富攝)
網傳國民黨將於8月29日舉行座談會紀念抗戰,若屬其實,無論從形式與內容而言,都與抗戰時期中國國民黨的歷史貢獻極不相稱。多年以來,國民黨言及抗戰早就流於過場形式,自己也不知所以然,抗戰勝利暨臺灣光復80週年的紀念舞臺上,國民黨彷彿顯得黯淡無光。
事實自非如此,抗戰時期,中華民國仍屬訓政,按照訓政時期約法運作,其第30條規定:「訓政時期,由中國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國民大會行使中央統治權。中國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閉會時,其職權由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行使之」;條文中又規定,總攬中華民國之治權、統率陸海空軍的國民政府,主席與委員由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選任,中國國民黨據此而領導抗戰。
誠然,國民黨政治菁英俱樂部的色彩強,而組織動員能力歷來較弱,北伐後全國完成形式統一,但黨內派系問題,中央與地方軍系的整合矛盾,甚而國共間的激烈鬥爭,都是現實挑戰,在其中,蔣中正是核心人物,國民黨紀念抗戰,自應從領袖蔣中正展開。
留學日本的蔣中正首度下野後,拜會日本朝野,希望日方正面看待當時中國北伐,雙方經濟合作,日相田中義一反希望國民政府以治理長江流域爲足,不願見到中國統一;次年繼續率部北伐的蔣中正,在濟南險些遭遇日軍毒手,黃郛、熊式輝等具留日背景要員均遭生命威脅,蔡公時不幸殉難,濟南慘案的切身刺激,當是蔣中正領導國民政府,從事抗戰準備之始,他曾於濟案一週年後,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明確表示抗戰決心,誓雪國恥,當時的蔣中正年方43歲,正值英年。
蔣中正對軍校師生講話情緒激越,意志堅決,但身爲領袖統帥,他心目中的抗戰之路,不是大力宣傳,而是低調準備,正如他所說,不要貼標語、喊口號,而該要多做兩個小時工作,這樣的做法符合保密與實效,卻常被外界誤解無所作爲,但蔣中正未曾動搖,他始終認爲,中國需要時間準備抗戰,才能與早已工業化的敵人抗衡,日本的最大弱點是,徒有物質而憑霸道,只要正義在我,堅持到底,必能獲得勝利。
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迅速淪陷,如果張學良能夠堅持抵抗7到10天,國民政府對日交涉纔有可能,肥肉既已到口,日本怎願放棄,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蔣中正,認爲中共勢力若盤踞長江流域,國民政府抗日將陷於兩面作戰,外界頗不諒解,原本有意率軍北上抗日的蔣中正,發現自己深陷政潮、學潮中,於是第二度下野。數十年之後,仍可聽聞有人誣以他不抵抗。
失去蔣中正的國民黨,難以維持政府運作,遑論準備抗戰,未久,日軍在上海發動一二八事變,此前,經各方敦促,蔣中正重新參與國是,他明確在上海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方針,中央以第五軍支援第十九軍,國民政府並遷都洛陽,拉開戰略縱深,又召開國難會議,團結各界力量。淞滬停戰後國軍撤出上海,但保住了主權與行政權,這也可以視作全面抗戰爆發後,遷都重慶持久抗戰,對外宣言自衛,組織國民參政會的一次預演。
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後的十年,被外界習稱爲黃金十年,這十年在多不勝數的天災、戰亂當中,建立起了中央政府與法規制度的雛形,影響迄今,自屬中國國民黨的重要歷史成就,一二八事變後,日本又在長城啓釁,這次抗戰,國軍中的中央軍、西北軍系、東北軍系均有部隊參戰,蔣中正對於中日間的巨大軍事差異更有所感。
長城抗戰後,國民政府進一步加速抗戰準備,徐庭瑤率團考察歐美軍事,引入戰車等新式武器與作戰思想,德國駐華軍事顧問團由國防軍之父塞克特及著名將領法肯豪森爲首,整理改造陸軍,並促成中德工業合作;空軍則在義大利總顧問勞第規劃下,建成獨立軍種:場站遍佈全國、初具航空工業、人才訓練不竭,作戰計劃明確;國民政府又根據平漢、津浦、隴海等鐵路線,以及黃河、長江水脈爲經緯,埋頭修築國防工事,以應作戰所需。
日本藉情報工作,對中國抗戰準備心知肚明,反而是國內輿論時常認爲,國民黨應對外侮無方,東北淪陷、華北危急,民意洶洶,蔣中正希望爭取時間,密令二十九軍在北方與日本虛與委蛇;西安事變爆發後,蔣中正獲得廣大民意支持,日本對於中國的團結跡象也大感驚訝,而法肯豪森認爲,民國25年中國進步迅速,若再有幾年,抗戰大有可爲。
日本在中國時刻挑釁,盧溝橋事變中,藉口失蹤士兵口實不成,又誣指國軍射擊日軍,這種看到中國人就要欺負,看到中國政府就欲「膺逞」的念頭,我國主權已退無可退,蔣中正面臨最後關頭的和戰抉擇,他在南京勵志社召開國防聯席會議,全國軍政要員與會,表決時全體一致起立贊成抗戰,蔣中正事前難料這一結果,他領導的是一個形似統一,卻實爲多種關係組成的國家,因爲日本不斷進逼,方纔凝爲一體,蔣中正深慶內部團結,認爲是數百年來未有。
另一方面,國共共赴國難,中共習稱的統一戰線也是一個共同體概念,蔣中正發表談話,接受中共共赴國難宣言,紅軍改編後,在第二戰區、第三戰區戰鬥序列中;國民政府同意中共設立邊區政府,邀請毛澤東、董必武等參與國民參政會;善於宣傳與團結文藝界的中共,深度參與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工作,在合作中雖摩擦與矛盾不斷,但一致對外的形式終究保持下來。
抗戰極端殘酷血腥,蘆溝橋抗戰後不到半年,上海、南京、北平、天津、太原等主要城市均陷敵手,國軍精銳損耗大半,閻錫山見到蔣中正時,淚流滿面,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山西,大半盡入敵手,蔣中正內心也激動難忍,多少家庭破碎,多少學生子弟犧牲戰場,黨內元老頗多主張和談,當時看來,這是場看不到希望與盡頭的戰爭,中國勝利的希望何在?
但是,蔣中正以一肩而排衆議,意志堅強,面對橫暴,奮鬥到底,政府處決韓復榘以振軍紀士氣,國軍在津浦線力抗日軍,造成臺兒莊大捷,在此同時,中國國民黨在武漢大學召開臨時全國代表大會,蔣中正被選爲總裁領導全黨,並通過抗戰建國綱領,確定中國國民黨領導從事抗戰建國大業,針對外交、軍事、政治、經濟、民衆運動、教育等提出具體措施,不僅在軍事上求最後勝利,更要在戰時繼續推動建國事業。
中共對於抗戰建國綱領同表支持,毛澤東於《論新階段》中明確指出,在抗日戰爭的進行與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組成中,國民黨居於領導與基幹的地位。在抗戰初期的巨大犧牲後,國民黨藉由團結各黨派、各派系,確立了抗戰到底的國家戰略,一城一地之失,對此毫無動搖,相對於日本對華策略反覆搖擺,和戰不定,國民黨的戰略正確與不屈鬥志,是抗戰得以勝利的根本原因。
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出走,對於國民黨內又是一大考驗,但事實證明,抗戰已成全黨全國共識,即便少數官員軍人附逆,各界撻伐聲討更甚;民國28年底,國軍發動大規模冬季攻勢,日本訝異於國民政府在初期重大損失後,依舊能夠有效動員,組訓軍隊,對華戰事難以迅速落幕,日軍苦陷泥淖,越是戰術告捷,越是戰略失敗,中國以廣大的空間,決絕的犧牲,把日本拖上了不歸路。
中國戰場與二戰的歐洲、蘇聯、太平洋戰場大相逕庭,其他戰區是龐大物質力量的總體對決,中國抗戰則是在資源貧乏,對外交通線幾近斷絕情況下,展開的一場廣泛社會動員,無數在戰前鮮有國家觀念的鄉間青年,認識到抗戰救國的意義,勇赴戰場,憑着步槍、機槍、手榴彈等近戰武器,敢於對抗日軍坦克、火砲、飛機、毒氣,不勝不止,許多出徵將士,至今家人未知其下落;本在上海、北平、南京等大城市工作生活的社會菁英,輾轉遷徙大後方,在最低劣的生活條件下繼續事業,在歷史上空前未見。中國國民黨領導的抗戰,使得國家現代化進程由沿海而進入內地,凝聚起民衆強有力的認同感,影響迄今,值得自豪。
中國國民黨對於抗戰的更大貢獻,是藉由明確的戰略方向,改變了中國的世界格局,八一三淞滬抗戰、臺兒莊戰役、鄂西會戰等一次次戰役中,大量的新聞報導、戰場照片爲世界所見,國際見聞中國抗戰犧牲,印象逐步改觀,中國的外交格局,由抗戰初期希望各國制裁日本而不可得,到逐步獲得蘇聯、美國、英國的持續支持,國民黨在外交上訴求公理,對照日本的殘暴蠻橫,人心自見。當汪精衛成立僞組織時,英美立刻表示不予承認,日本戰略落空;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中國成爲同盟國四強之一,得以廢除百年不平等條約桎梏,當聯合國憲章簽署之際,中華民國代表顧維鈞因我國首先抵抗侵略,出力最深,第一個簽字,這個歷史鏡頭,是所有中國人的光榮。
當然,蔣中正與國民黨很少對外提及的是,中國在盟國重歐輕亞、先歐後亞的戰略選擇下,長期遭到忽視,蔣中正希望盟國共同決策,未能實現,白種人的優越感,在外交上也處處可見。國軍首次入緬作戰,英方不願告知準確軍事情報,後續反攻印緬更是在英美支援承諾跳票的情況下,勉力而爲。當歐洲、太平洋戰場在1944年,經兩年礪兵秣馬大舉反攻之際,中國戰場卻是在7年的長期消耗,未得輸血的情況下,一退再退,不僅招致內外譏嘲,甚至有局勢逆轉之危,但在最艱苦時,身形消瘦的蔣中正仍未動搖初衷,他發起知識青年從軍,準備親上戰場,但實際上中國人力已經見底,每當看見那些瘦弱不堪的入伍士兵,蔣中正感到痛心無比,但主要的原因是,中國國力幾乎已難支撐抗戰,人人幾乎都是勉強度日,一天捱過一天。
衆人皆知蔣中正代表中國出席開羅會議,與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平起平坐,商量對日作戰與戰後東亞事務,但中國在出席前,並未被告知準確議程,邱吉爾對中國極不友善,羅斯福知道協力反攻緬甸承諾將要跳票,在政治上儘量同意中國訴求,蔣中正力主收回東北、臺灣、澎湖,扶持朝鮮獨立,獲得羅斯福的力挺支持,回顧歷史,若國民黨當時有所猶豫,歷史可能改寫;衆人也知蔣中正簽署波茨坦公告,看似風光,但實則美國大使赫爾利當時幾乎是用命令口吻希望立即簽字,公告條款上甚至原無中國國民政府主席的表述,蔣中正之後自己用鉛筆加上後簽署發表,但對外爲了維繫盟邦團結,他從未向人提及這些難堪場景,而上述外交文件,如磚塊般逐步堆壘起了中國迄今的國際地位。
中國國民黨始終認爲,抗戰不僅關乎中國,日本也破壞了維持正義與和平的國際盟約,國民政府聲明自衛抗戰,不僅是爲領土主權,更是爲了公法正義;蔣中正早在黃埔建校不久後,就認爲軍校的使命,包含東亞的革命事業,解放東方被壓迫民族,早在全面抗戰之前,蔣中正就開始有系統地支持韓國獨立運動,在中央軍校洛陽分校軍官訓練班,與星子特別訓練班當中,分別協助韓國臨時政府與左派朝鮮義烈團的青年幹部,抗戰期間,他們成爲韓國光復軍與朝鮮義勇隊的骨幹,之後對韓國政局也有相當影響;另一方面,臺灣青年也得到中國國民黨的支持,準備光復臺灣,曾就讀黃埔二期的李友邦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下組織臺灣義勇隊,另有陳嵐峰、王民寧、蘇紹文、黃國書、陳漢平等五位留日臺籍將領被譽爲五虎將,中國國民黨當時堪稱東亞受壓迫者的燈塔標誌。
國民黨在抗戰建國綱領中,特別列出教育專章,在主要城市多被佔領,學術機構遭日軍轟炸,青年學子流離失所的環境中,國民政府仍努力於維繫教育文化不輟,除了最爲世人熟知的西南聯合大學以外,中央大學、浙江大學等無數學校均在戰火中搬遷辦學,政府還組建了22所國立中學安頓學子,著名將領湯恩伯、王仲廉、李仙洲也兼任中學校長、副校長,國民政府又以各種管道,選送青年留學或見習,抗戰期間,培養鍛鍊了無數人才,臺灣熟悉的吳大猷、尹仲容、李國鼎、孫運璇均系代表人物,中共建政後的人才更不乏其人,對國民黨而言或有楚材晉用之憾,但對於民族並無虧負。
由於戰時的撫卹作業面臨諸多困難,132萬餘抗戰陣亡官兵當中,目前僅有40餘萬入祀於臺北國民革命忠烈祠,還有許多人未知所蹤;勝利當年的雙十國慶,蔣中正頒給抗戰勝利勳章,中共方面,毛澤東、董必武以國民參政員身分獲頒,朱德、彭德懷、葉劍英以第二戰區序列獲頒,當年新年除夕,蔣中正在重慶林園舉行宴會,與葉劍英、董必武握手笑談的鏡頭至今仍可見到,,這也是抗戰國共關係的一個縮影。
抗戰勝利,是國民黨最光榮的一頁,而臺灣光復,是最重要的成就之一,臺灣由日本殖民地重新成爲中國一省,語言、制度、社會皆需重新適應接軌,戰亂破壞亟待恢復,但臺灣一般民衆獲得了求學、就業、從政、言論多方面的開放空間,與日據時代不可同日而語。1940年代,臺灣同胞受過中學教育比例僅爲千分之三強,日本爲節約戰爭糧食,甚至要求臺灣民衆不許洗米,那絕非民進黨描繪的和樂之治,在幾近瘋狂的戰爭動員與皇民化運動下,臺灣同胞只要看着盟機投下的開羅宣言傳單,等待被解放的一天。
抗戰勝利當年,中國國民黨黨員人數,從民國28年的52萬餘,激增至311萬餘,達於頂峰,當中不乏軍隊集體入黨所致,中國國民黨黨員守則印在軍人的抗戰手本上,三民主義、五權憲法更是當時軍人戰鬥意志之所寄,在紀念抗戰勝利暨臺灣光復八十週年的歷史舞臺上,中國國民黨當然不應缺席,方能對歷史負責,有慰於烈士。當年多少黨員同志浴血前線,揮汗後方,歷史歷久而彌新。抗戰是兩岸共同的記憶,更是臺灣同胞獲得新生的歷史道路,不能被遺忘。
紀念抗戰不應是爭奪話語權的戰場,當年風雲人物俱往矣。在深刻回顧當日中國的奮鬥、犧牲、哀傷、喜樂時,切莫忽視抗戰的國際意義,當時多少與中國同樣愛好正義與和平的國家與人士,同遭戰爭荼害,同爲公理盟友。抗戰勝利暨臺灣光復已過80週年,但抗戰歷史的宏大畫卷仍如同一幅拼圖,留待後人以真摯的情感、深刻的研究、有力的宣傳去記憶與成就,這是一項富有意義但需時久遠的工程,國共均認爲本身於民族抗戰有功,何不共同努力,逐漸求其全貌?
(作者爲黃埔軍校同學後代聯誼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