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歸咎川普1人是嚴重誤判?陸學者:應看清美3大戰略

美國總統川普2日在白宮玫瑰園公佈對全球貿易伙伴徵收對等關稅。(路透)

邵善波:將關稅歸因於川普一人是嚴重的誤判,應當看清美國的戰略。(示意圖:shutterstock/達志)

美國總統川普無差別對全球加徵關稅引發震動,香港新範式基金會總裁邵善波今天(6日)在觀察者網撰文稱,川普口不擇言,前後矛盾,善變,動作粗暴,欠缺原則,行事作風有別常人及政治圈子的習慣,這些都是事實。但如果以此作爲了解川普的基本元素,制定應對政策的基礎,則很容易產生嚴重的偏差及錯誤,非常危險。

文章稱,川普在政壇上已打滾十多年,他在一些基本問題上的態度、提出的解決辦法和處理方向,是非常一致的。起碼在三方面,可以探討川普在地緣政治、外交、全球大局上的戰略取態。在國際關係、地緣政治及全球貿易生態的層面上,川普的政策是顛覆性的。這三個戰略大變動分別是:

一、全面改變全球貿易格局

川普的經貿核心團隊認爲,目前全球的貿易格局對美國非常不利,也不公平,主要是美元匯價太高,貿易長期入超,使得美元外流,它們迴流購買美國國債,造成美元匯價高企,不利出口,掏空美國製造業。

他的解決辦法,就是對全球貿易伙伴徵收10%關稅(除了對加拿大與墨西哥做法有些例外),針對某些國家,如中國、越南,某些產業,如汽車,則另外加碼。

全面使用關稅壁壘,企圖改變對外貿易情況,並不是川普的發明。美國在上世紀30年代,也曾用這辦法。至於政策是否有效,會有什麼附帶後果,衆說紛紜,但這就是川普企圖「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基本對策。很多人會質疑,不同意這政策,但川普並不瘋癲,而是堅定、強硬地執行這個由一些經濟學者及貿易官員長期醞釀的關稅方案。

應該指出,川普的關稅政策有兩種不同的目的:除了打亂及重組全球貿易現狀,重整國內的製造業外,另一功能是作爲談判的工具和棒子,以取得與外貿無關的效果。這些措施可隨放隨收,如對加拿大及墨西哥的25%關稅,目的是迫使他們按美國的旨意處理非法移民及毒品問題。這種性質的手段,可以用在任何一個川普認爲不聽話的國家上,如當委內瑞拉拒絕接受美國遣返的非法移民時,川普就使用這種手段,基本上與貿易無關。

二、全面戰略收縮,進取性的「門羅主義」

從川普上臺後對俄烏戰事的處理,可以看到他企圖帶領美國回到20世紀初實行「門羅主義」時期,即:美洲是美洲人(即美國)的美洲。這是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在全球擴張後的一個重大轉變,這也是一些人的觀察結論。但應該指出,這次川普的戰略收縮,外政重歸美洲,也有恢復、鞏固並擴大這個基本地盤的目標,所以有收復巴拿馬(運河)、吸納加拿大及格陵蘭的政策。

很多人初時對川普突然打出的這三招並不認真,但川普隨後做的動作,加上加拿大前總理特魯多對政商界的內部講話(指川普是認真的,對情況相當瞭解),再沒有人認爲他只是講講。他在烏克蘭及歐洲做的,絕對不是「逃跑主義」,而是有長遠視野、整體思維的重大戰略調整。這個政策背後,就是美國的當權派第一次公開及用行動承認,美國在全球的佈局已超乎其國力所能應付的。以往美國內部這種聲音也不少,但從沒有獲得當權者的認同和接受。

美國這次的收縮政策,就是企圖減輕在全球各地不必要的負擔,以集中力量處理內部問題,並重建、擴大及強化自己的基本地盤(北、中、南美洲),爲打造美國的再次偉大建立基礎。

三、承認及接受多極世界

與以上兩個大政背後相應的另一個大變化,是美國在川普領導下,首次承認並接受「多極世界」這一現實,不再堅持美國事事要做「大佬」,這是川普當政的一個最重要的戰略思維變化。即便是四年後他卸任了,無論哪個黨派接手,這一局面也很難扭轉過來,恢復到以前的樣子,這是全球地緣政治的一個重要轉變。

自蘇聯崩潰後,美國變成獨大,形成了全球的單極局面。經過過去20多年的變化,從事實上來看,多極世界已逐漸形成,但美國的的當權派並不接受這一現實,仍企圖努力維持其霸主地位,雖然這越來越困難,越來越辛苦,但美國的主流傾向仍不願意放棄這一思維和身份。這裡有體制性質(資本體制/霸權主義)的因素,也有他們不能不維持這一地位的被動原因。

簡單來說,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失去「一哥」的地位,美元也會失去它在全球的金融角色,其後果是令美國失去對美元利率、匯率的絕對控制權,這是一個美國難以承受的局面,其影響主要不在於外交層面,而是在於它將給美國內部治理帶來巨大的挑戰。

這是川普政府一個重大的地緣政治觀念變化,在川普政府處理烏克蘭情況上已體現得非常清楚。相比之下,「多極世界」是一個極其不穩定的狀態,對中國及中國的國際關係影響極大。

這種轉向對區域性的影響,簡要來說包括:

一、美洲:會成川普下一步的政策焦點,收復、排外、鞏固、擴大,是主調。巴拿馬已降服,格陵蘭將不會以購買的方式拿下,而是會用「波多黎各」方式,納入美國的外交國防網路,在自治下成爲美國的「領地」。加拿大成爲美國一州的可能性則不大,因爲此事必須通過加拿大的公投,及美國三分之二的州的同意。但通過各種經貿及政治手段,進一步將加拿大納入美國的政經勢力範圍,則是無可避免的。

二、歐洲:角色淡化、承擔減少,但不會退出。中歐關係改善的空間會擴大。

三、亞洲:角色淡化、承擔減少。日本、韓國、菲律賓會成爲受影響最大的國家,東亞的政治佈局,可能會出現根本性的變化。相對,印度對美國的重要性會上升。

四、非洲:將是最不獲川普政府重視的地區,處於近乎完全被放棄的地歩。中國在非洲的活動,阻力會較少,空間會更大。

五、中東:因川普個人及國內政治關係,以色列仍會是他特別關注的地區。

在俄烏戰爭上的表現

川普上臺後,其對外政策的轉變在俄烏衝突上得到了非常具體的反映。

對俄烏衝突的發生有兩種論述,美(西)的說法,認爲俄羅斯是個「獨裁政權」,歷來有擴張的習慣,俄違反國際法,攻擊一個自由民主的主權國家,「吞併」他人的領土,這是不可接受的,要大力支持烏克蘭抵抗,不然,其他歐洲國家會是下一個受害者。

這一論述背後的考慮,是北約東進,儘量擴大美西方在東歐的影響,認爲俄羅斯不敢動手,就算動手,在美西方的支持下,也不可能取勝。再進一步,在戰爭的壓力下,普丁政權可能崩潰,親西方的力量可能接手上臺,在國際地緣政治上,這是一個對西方陣營有巨大利好的變化。

另一種論述,是俄羅斯爲了維護自身的安全,堅決反對烏克蘭加入北約及被美西方武裝化,在美西方堅持東向擴充的政策下,被迫採取「特殊軍事行動」。這不單是俄羅斯的認知,也有一些美國人認同這種看法,如基辛格、米爾斯海默以及傑弗裡·薩克斯,當然,這些觀點不會受到美西方的重視。

川普的態度,則是完全認同俄羅斯的看法,顛覆了美國政治主流過去幾十年對俄羅斯及對這次戰事的基本態度,一時之間,美國主流很難接受川普的轉向。

川普徹底放棄了美國過去幾十年對俄羅斯的政策,這是他在競選時就已經明確宣示過的。到目前,美俄雙方已進行多次接觸,迅速解決了一些問題(外交事務、飛越俄領空的航權),至於俄烏戰事停火的條件以及事後的安排,雖然目前正面臨一些困難和阻礙,但也取得了相當多的諒解和共識,相信最後停火的結果,不會受烏克蘭及歐洲的意見左右。

這一現象揭示了川普政府在地緣政治上的重大轉變,預示着美俄關係可能會發生根本性逆轉。這當然也會影響中俄關系,俄羅斯不再需要過分倚賴中國的支持。在多極世界下,中、美、俄會形成頂層的三極,在一定距離的下一層,有歐洲、印度、巴西、南非,這將會是一個複雜、危險而又困難的局面。

中國仍是川普外交政策的重點

中國崛起對美國各方面造成嚴重挑戰的事實,是川普政府外交政策轉變的一個主要原因,這與上屆政府並沒有什麼分別。現實是,如果美國不改弦易轍,仍然維持過往的路徑,很可能會輸掉和中國的競爭,這是美國無法接受的事實,也漸漸成爲美國的主流意見,是川普施政變化的背後原因,只是川普的處理手法不同。

目前除了關稅問題外,中美關係相對平靜,這很可能是由於川普需要時間部署、調整策略。這種調整看起來很有必要,因爲自歐巴馬爲了針對中國,將戰略重心轉移到亞太區後,美國對中國的種種打壓效果都不顯著,故此,美國必須尋找新的手段,才能保證中國不會超越美國。在這一問題上,川普的目標與其他人是一致的,只是手法很不同。

拜登政府的主要手段,是與盟國聯手共同向中國施壓,但在川普的新政下,這已變得不可能。加徵關稅是川普最重用的手段,除了直接增加對中國商品的關稅外,也會用強制手段,逼使其他國家也向中國增加關稅。

至於限制高科技產品向中國出口,特別是高端晶片,由於涉及的國家不多,在美國的壓力下,實施這種限制相對容易,並且還會加強。不過,這兩種措施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給中國帶來挑戰,但無法從根本上阻止中國的進一步發展。

尋求和俄羅斯重建關係,會是美國針對中國的另一重大部署,俄羅斯看來也樂於處在左右逢源的位置上。一旦俄烏戰爭結束,美俄恢復政經關係,美國會將中國視爲唯一的對手,這有助於美國集中力量進行鍼對性的打擊。一些意見擔心俄羅斯因此會疏離與中國的關係,這是過分簡單的推測,普丁不會那麼短視,中俄關系發展到今天亦有一定的基礎。

總而言之,能夠肯定的只有一點,就是美國的新政府,仍會以中國爲頭號對手。但遏制中國的策略有何調整?仍有待觀察。在此背景下,中美關係是否必然會全面走向惡化?看來也不是必然的,因爲川普厭惡戰爭,喜歡做買賣,自認是交易高手,中美雙方能否在一些問題上達成交換,這種可能性也不應排除。

中美之間的競爭,以及兩國之間的緊張關係,只能拖慢而不是改變中國走向強大的步伐,直到美國願意面對、正視這一事實,並知道不能逆轉時,問題纔有可能解決。以美國好鬥、好勝的民族性格,這一過程可能非常漫長。

臺灣問題

鑑於川普對地緣政治的認知,臺灣問題在美國政策的視野內可能出現根本性的變化。有別於傳統的看法,川普不認爲臺灣問題涉及美國的根本利益,不認同維護「第一島鏈」的必要性,不相信「失去臺灣」會損害美國的信譽這一說法。他認爲「保護臺灣」不是美國的必然責任,臺灣應該付出足夠的補償。相反,臺灣的晶片產業會傷害美國的利益,危害美國的安全,需要返回美國。

在這種思維下,美國和臺灣之間的矛盾很大,已引起臺灣一些人極大的不安。這不是川普政府外交及國防系統官員的思維及立場,只是川普的個人觀點。川普的國防、國安、外交班子,基本上是傳統的極右、反共、反中分子,兩者在這一問題上有很大的差別。美國的對臺政策最後會如何,是川普與他的外交國防班子互動的結果,但川普會是最後的決策者。

在這種情況下,川普政府治下的臺灣問題,有出現重大變化的可能。這種變化會偏向兩個極端:一種是中方付出某些代價,與美方達成某種交易,解決了中國統一的問題;另一種可能是美方政策挑動了中方底線,中方被逼以武力解決。對這兩種可能,中國應同時做出預案及準備。

在臺灣問題上,美國是處於被動位置,維持現狀是美國能夠做到的最大極限,而收回臺灣則是中國明確及堅定的目標,成事只是時間的問題。美國現在亦有聲音承認臺灣迴歸中國是必然的事情,主動權在中方,這是臺灣問題在川普上臺後的基本格局。

川普現象的成因

川普企圖打破現有美國國內和國際秩序的目標是明顯的,正如他日前在國會所宣示的,行動仍然處於開始階段,會繼續推動下去。

事實上,川普是在美國內部各種對現狀極度不滿的力量的支持下,再次上臺執政的。他正領導着一場大變革,其目的是徹底整頓美國的國內秩序,也全面改變國際格局和美國在全球的角色。在一連串不尋常、甚至顯得錯亂的大動作背後,如果沒有一套即使不是很全面及深刻的計劃,至少也有一套構想、一種思維、一個清晰的目標,而且前後相當一致。這樣大幅度的改變,不可能只是個人行爲,必然有一股龐大的社會力量及社會現實做支持,在分析川普的政策及考慮如何應對時,不能忽視這一點。

中國應該留意這些新力量的組合,除了失落及不滿的美國中下層階層外,其成員也包含了不少新興的高科技羣體。他們在對政府過分規管的顧慮下,仍積極支持及參與了川普的新政,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組合,川普的施政,在各方面的表現,絕不能單從他的個人性格、脾氣、行事風格來進行解釋及推測。

以上觀察試圖說明,切勿小看川普的意圖及舉措,也切勿錯判川普的動機與目標。他可能失敗,也可能轉向,但他正在推動一場既會改變美國,也會改變世界的大改革,在他目前的「大破」中,亦可以看到一些「大立」的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