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CEO許冉:“惡性補貼”最終會是一個多輸局面,我們不會參與

來源:中國企業家

“‘惡性補貼’最終只會造成多輸局面,我們不會參與。”

採訪|何伊凡 《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豔豔

從年初的日均1億單,增長到2.5億單——短短半年,以外賣爲代表的整個即時零售市場總量直接翻倍。

7月12日,美團宣佈日均單量已達1.5億。7月28日,淘寶閃購和餓了麼聯合宣佈,不含自提和“0元購”情況下,連續兩個週末日訂單超過9000萬。稍早前的6月1日,京東宣佈日單量突破2500萬單,此後未再公佈新的訂單數。

“爆單”背後,商家、騎手、消費者和平臺各方,都在爲外賣大戰的“內卷式”競爭付出代價。最近三個月,監管多次下場,但“0元購”等“惡性補貼”現象仍然頻出。不過,7月以來,京東外賣的響應較爲低調。

“做這事沒意義,聲量再大都沒意義。”7月29日,北京亦莊京東總部,京東集團SEC副主席、京東集團CEO許冉在接受《中國企業家》獨家專訪時強調。過程中,她首度就“外賣大戰”“惡意補貼”和京東的角色明確表態,並詳細覆盤了京東佈局外賣的初衷與決策過程。

許冉指出,7月以來的外賣市場存在泡沫,“惡性補貼”既沒有模式創新,也不產生增量價值,還對商家產生了非常大的困擾,對行業也是一個擾亂價格體系的動作,所以最終會是一個多輸局面。“我們不會參與,這個非常明確。”她說。

當然,對手並不會認同許冉的觀點,在這場戰鬥之初,京東就被冠以“道德綁架對手”的嫌疑。還有觀點稱,京東入局外賣和即時零售,主要是爲了反制美團——有數據顯示,美團“閃購”已滲透3C、家電等京東核心品類,日訂單達1800萬單。不過許冉指出,目前閃購平臺帶電品類主要集中在數據線等臨時需求和低值產品,相比京東,閃購在3C家電領域的GMV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們儘可能讓大家理解我們的初衷,可能有人會從道德角度理解,但我們真的沒想用這個事去綁架別人。”許冉說,如果戰略方向想清楚了,那就去幹,“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她舉了給快遞小哥交“五險一金”的例子,從2007年京東自建物流以來,京東就是行業內唯一一家與所有快遞小哥簽訂勞動合同,並繳納“五險一金”的公司,“18年來,京東爲員工繳納的‘五險一金’已超過1000億元。給一線員工簽署正式的勞動合同,並繳‘五險一金’早已是京東的傳統。”

這是許冉上任京東CEO兩年多以來,首次接受媒體獨家訪談。

許冉2018年加入京東,2020年6月起擔任京東CFO,2023年5月升任京東CEO。她坦陳,做業務會面對更瞬息萬變的環境,做CEO最主要的一點,不在於你自己有多能幹,而是“你怎麼能夠推着大家一起,朝一個方向使勁兒,並在短時間內迅速打出一個勝仗”。

過去三年,隨着創始人劉強東坐鎮一線,京東向外突破的同時,內部組織架構也作出了重大調整——以“Big Boss”爲中心,京東“壓扁”了組織層級,許冉希望讓更基層、更年輕的員工擁有更大的決策力,讓團隊儘可能小而閉環,靈活應對市場。

接下來的訪談中,除了外賣大戰,也探討了京東在一系列頻繁動作背後“到底想做什麼”。

以下爲《中國企業家》對許冉的獨家專訪實錄(有刪減):

談“補貼”:

“京東不會參與惡性內卷”

《中國企業家》:7月以來,和對手相比,京東外賣的補貼動作和發聲較少。京東不敢投入了嗎?

許冉:因爲做這事沒意義,聲量再大都沒意義。一些平臺拿到1.5億單也好,1.2億單也好,大家都知道,這就是一個泡沫,是“內卷式”的惡性競爭,也是非理性的不正當競爭。

這輪補貼大戰,相信各方已有共識:既沒有模式創新,也不產生增量價值,本質上仍然是以打壓對手爲目的的價格戰,已經造成商家、騎手、消費者和餐飲行業多輸局面。

比如,短期訂單量激增甚至增加了商家的成本,讓商家陷入兩難境地,所以我不支持這種做法。

我們也沒有參與7月份以來的“惡性補貼”。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場低質低價的競爭能給行業帶來長期價值。京東雖然是外賣行業主要平臺之一,但並未參與,我們不做沒有長期價值的事。我們的補貼力度是平穩的,沒有參與衝單行爲,補貼策略也更精準,希望把錢投在用戶真正有需求的品類上。

《中國企業家》:對平臺來說,補貼可能是一個兩難選擇。因爲大家都在投入,京東還是後來者,需要更多用戶。你說要抵制“惡性內卷”,所謂的惡性和良性都是形容詞,邊界在哪兒?

許冉:“0元購”等“惡性內卷”擾亂了正常的市場價格體系,違背了基本市場規律,違背了反內卷要求,也違反了剛剛完成修訂的《反不正當競爭法》。我們不會參與這種惡性內卷,這個非常明確。

《中國企業家》:京東外賣此前宣佈日單量已突破2500萬,但後來美團閃購稱日單量最高達1.5億,阿里“淘寶閃購”也達9000萬單。這種格局下,京東能算站穩腳跟嗎?

許冉:短期看,市場存在泡沫,一些需求並不真實存在,而是惡性補貼帶來的。

這種行爲不可持續,一方面公司必須要持續爲用戶創造真正的價值,另一方面沒有哪家公司能長期維持“0元購”的模式。等到補貼消失,訂單數會迅速降下來。所以,我們覺得做這個事沒有意義,我們追求的還是長期價值。

從長期看,外賣就像我們零售業務的一條腿,我們會持續做下去,我們不爭朝夕。從做外賣第一天,京東就很清楚爲什麼要進入這個行業。

京東做品質外賣是認真的,一兩個月的得失並沒那麼重要,我們也不會關注競爭對手的細微動作。正好借這個機會,我們把系統能力打造一下,本來我們這個季度就要上線很多新功能,我們的精力現在全都投入在研發和能力建設上了。

談“反制美團”:

“不關注對手,我們看到行業痛點在放大”

《中國企業家》:有數據稱,美團閃購已滲透3C、家電等京東核心品類,日訂單達1800萬單。京東下場做外賣,是忌憚美團的邊界擴張嗎?

許冉:3C家電不僅要看單量,更要看GMV。媒體已有報道,目前閃購平臺帶電品類主要集中在數據線等臨時需求和低值產品,相比京東,閃購在3C家電領域的GMV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今年以來,京東在帶電品類上的優勢還在進一步擴大,我們並不關心美團閃購擴張會對京東有多少影響。

事實上,我們做業務時,更多還是看業務本身發展的規劃。你說我們關注競爭對手嗎?關注,但不會那麼關注。如果說“你出這招,我就出這招”,就會陷入戰略上的被動。

京東做即時零售已經好多年了,連續多年來,京東也都把“即時零售”列爲“必贏之戰”,我們需要一個重大突破口,讓這個業務真正脫穎而出。這些年我們也一直在探討這一“必贏之戰”的破局路徑。

隨着我們調研的深入,我們發現,外賣行業的痛點非常明顯。對京東而言,這是一個機會。因爲如果說這個行業本來已經充分競爭,沒有壟斷,形成一個騎手、商家、用戶、行業共贏的生態,這時候我們再殺進來就沒什麼機會了。

而真實情況是,我們看到外賣行業的痛點不僅多年來沒有解決,還在被放大,京東選擇入局外賣,出發點在於解決行業痛點,而不是爲了去“反制”誰。

《中國企業家》:美團閃購強調“30分鐘送達”,但京東目前的優勢似乎依然側重於傳統的貨架電商?

許冉:首先,我們認爲即時零售是各類消費場景的一種補充,完全不是對整個零售行業的顛覆。在整個社零盤子中,即時零售還是一個相對比較小的市場。

從成本上看,即時零售30分鐘送達,意味着這個商品一定要離用戶非常近。你想象一下,在覈心城市地區,無論是倉還是店,其倉儲成本、運營成本都要遠遠高於京東。此外,還要增加“最後三公里”的配送成本;如果一個平臺只是在傳統線下門店之上嫁接一個運力平臺,其房租、水電、人力等成本必然會體現在價格上,在商品成本上並無優勢,傳導到消費端,價格也必然高於京東。今天,用戶感知不明顯,可能只是因爲這些在售商品的客單價相對較低,或是短期內的營銷動作。

在商品供給上,集中在中心城區的閃購本身SKU(Stock Keeping Unit,最小存貨單位)就有限,而且商品來源高度依賴第三方商家,在開放的商品生態下,商品標準難以統一,平臺對於商品品控更是難以把控。

在服務上,閃購平臺參與方更爲複雜,缺少最終兜底責任人,出現問題後如何釐清各方責任,避免陷入商家、騎手、平臺互相踢皮球的情況,對消費者非常重要。

所以,跟我們的核心電商比,閃購在產品的豐富度、質量保障以及價格優惠上完全沒有優勢。

做零售的核心本質是體驗、成本和效率。這不是什麼秘密,從京東創立第一天,我們就是這樣做的,“體驗成本效率”是永恆的追求。世界上任何一家大的零售公司,都會以客戶爲先。每個公司叫法不同,但追求的都是核心這幾點。

所以,每一個零售商都需要在“體驗成本效率”這幾個方面取得一個最好的平衡,讓用戶綜合感受最好。在成本上,我們核心電商的成本優勢巨大。在體驗上,我們商品的豐富度和服務質量也更具優勢。京東發展這麼多年,我們在全國不僅僅有倉,還有全國的配送、售後服務等履約網絡,還有負責安裝的服務網絡,這些都不是一夜之間可以建起來的。效率也是一樣,京東整個倉網布局可以做到30天的庫存週轉,這在全世界都是非常領先的。

京東在體驗、成本、效率上的護城河很深。對於大額、長週期決策、需要考慮商品價格、品質和售後的商品,消費者對京東的信任是難以撼動的。美團做不做即時零售,我們沒有那麼關心;當然,對於應急性、短週期決策、對商品品質及售後不敏感的商品,即時零售能夠滿足部分消費者的需求。近十年來,京東秒送在即時零售市場也做了大量佈局,滿足消費者多元化的需求。當你需要30分鐘送達,我可以給你送達,如果你不着急,你也有更豐富的選擇。

談“道德綁架對手”:

“不是道德問題,而是底線問題”

《中國企業家》:從商家入駐“0佣金”到給騎手交“五險一金”,有一種觀點是,京東將一個商業故事變成了道德故事,對此你怎麼看?

許冉:入局外賣以來,京東的所有動作都受到社會高度關注,各種評論好的壞的都有,要是我們每天都關注這些評論,可能都要累死了。事實上並沒那麼複雜,對京東而言,進入外賣領域,是因爲看到行業存在明顯的痛點。

比如平臺抽傭過高,導致商家減少食材投入,滋生大量“幽靈外賣”,數百萬騎手長期缺少最基本的社會保障等。我們相信,通過解決這些行業痛點,能夠形成商家、騎手、消費者多方共贏的良性發展模式,重構新的共贏生態,從而獲得商業成功。

戰略方向想清楚了,那就去幹。在這個過程中從來不存在所謂“爭奪‘道德制高點’”的考慮,京東解決這些問題,並不會從道德上去考慮,在我們看來,給員工籤勞動合同、上社保這些只是守好公司合法經營的底線而已。

《中國企業家》:京東給外賣騎手上“五險一金”的策略是怎樣制定的,內部是否有一個算賬的過程?

許冉:這個真的談不上策略,這是京東一直以來的傳統。

從我們自建物流起,就是行業內唯一一家不採用勞務派遣、全部簽署正式勞動合同,併爲包括快遞小哥等一線員工在內的所有員工全額繳納“五險一金”的公司,那時候我們甚至沒想過要做外賣,直到今天,我們都在堅持,我們一直都揹負着比行業裡其他快遞公司更高的成本。

從2007年自建物流,18年來,京東爲員工繳納的“五險一金”已超過1000億元。當初看似“吃虧”的投入,卻換來了行業最低流失率和服務品質穩定保障、配送效率的穩步提升,換來了京東快遞小哥對自己的工作和職業發自內心認可的服務招牌。京東物流不論是行業表現、服務口碑,還是盈利情況,都是有目共睹的。截至2024年,已有1200多名快遞員從京東退休,並領到了退休金。

對於外賣行業,我們同樣認爲,全職騎手或者類似全職的騎手,和平臺是實質性的勞動關係,通過各種手段,鑽政策漏洞、逃避勞動關係責任,並非一個道德問題,而是一個法律問題、底線問題。

到目前爲止,京東外賣是業內唯一一家與騎手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且交齊五險一金的平臺。京東外賣全職騎手數量超15萬人。

每一名騎手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肩上都扛着一個家庭,京東希望能讓每一位“風裡來雨裡去”的全職騎手都能“老有所養、病有所醫、傷有所賠、住有所居”,而不是將騎手簡單看作是“成本”,或是運力數字,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通過精確的算法計算,以最小的成本來回應他們的關切,以及社會的關注。

《中國企業家》:回到大家爭議的點,你怎樣看待別人認爲京東在“作秀”?

許冉:我們從沒想要“道德綁架”別人或“作秀”。只要外賣員願意長期跟我們形成勞動關係,我們就應該給人家簽署勞動合同、上“五險一金”。我們也希望他們能長期跟京東走下去,而不會說趁着你年輕力壯,跟我幹5年,等你老了回老家幹不動了,我就不管你了。這從來不是京東做生意的邏輯,也不是我們的經營理念。

如果你非說這個事有一定的商業邏輯,那就在於我們的員工開心和滿意,那他工作時,也能把這種幸福感傳遞給我們的用戶。

比如,有了更穩定的收入和權益保障,騎手們的工作積極性更強了,服務品質也有了明顯的提升。隨着訂單的飽和度提升,我們全職外賣騎手的收入水平也在提升,我們也看到,在北上廣深一線城市,我們的全職外賣騎手人均收入已經接近13000元。

這也印證了我們最初的判斷:保障員工和合作夥伴的權益,與提升服務品質、降低運營成本之間,存在深度協同,最終能形成一個正向循環。所以,我們做一個企業,首先就要合法合規經營,要承擔合理的社會責任,這裡就包括你要承擔員工的基本生活保障。

在商家端,我們遵循的是劉總(京東創始人劉強東,下同)的“三毛五理論”,追求的是跟合作伙伴共贏,外賣行業的痛點之一,就是商家付出了高佣金卻沒有得到很好的回報,所以我們希望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商家傭金,同時,平臺不能賺超高的利潤率。

因爲我們認爲,超高利潤率是不持久、不健康的,要麼意味着你壓榨了合作伙伴,要麼就可能是一個非常短期的行爲,我們希望做一個長期的商業模式。

《中國企業家》:有報告稱,美團單均配送成本要比京東更低,你對此怎麼看?

許冉:我們給外賣騎手繳納五險一金,每一單就會比他們的成本要高一些。我們希望通過技術優化,提升運營效率與組織效率,把這部分成本差彌補回來。這一點也是我們做零售、做京東物流的核心邏輯。

《中國企業家》:京東具體怎麼彌補這些成本差?發力點在哪兒?

許冉:一個路徑是優化用戶體驗。

比如,我們更專注於品質外賣,用戶的選擇成本會更低,他不需要自己去甄別“幽靈外賣”,用戶體驗更好了,主動訪問頻次會更高,就能提升我的營銷效率;如果算法更優,人貨匹配效率更高,推薦更精準,就可以提升我的運營效率。所以,方方面面的優化聚沙成塔,就能提升我們的效率。

當然,我們希望團隊更能幹,希望大家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更高。這跟組織機制也有關係,我們要更好地激發團隊的創造力和自主性,讓組織更高效。

談“京東做外賣的決策邏輯”:

“即時零售是京東的‘必贏之戰’”

《中國企業家》:有傳言稱,做外賣這個事,從決策到落地,京東只用了不到一個月。是真的嗎?

許冉:不是這樣的。2024年,我們就已經開始做茶飲外賣了。

再往前,達達做即時零售業務也做了好多年,2016年,京東到家跟達達合併,進入即時零售領域。在此過程中,我們發現,騎手配送商超品類的時間段和外賣正好錯開,尤其是早上和下午時段是比較閒的,所以當時我們覺得可以嘗試下茶飲。

這樣就能讓騎手每天的工作訂單密度更大,收入更高,規模效應更強。而且,用戶也有這個需求,因爲我們發現用戶也在我們平臺上搜索這些內容。大概去年這個時候,我們的系統就已具備做外賣的條件。

《中國企業家》:做茶飲和做餐食的系統差異大嗎?

許冉:做茶飲和做餐食的系統有些差異,但底層架構和邏輯算法有很多相似之處。騎手網絡和接單系統上,茶飲和餐食也有很多相似處,餐食的系統會更復雜,因爲菜品豐富度更高。

去年5、6月,我們開始建系統,逐步完善到去年年底,表現還不錯,用戶反饋也還行。一些數據也能驗證外賣與零售的協同效應,所以在去年底,臨近過年時,我們已決定全面做餐飲招商。

其實本來是計劃逐步鋪開的,當時內部討論說,先開幾十城,再逐步覆蓋到全國,但沒想到行業反應巨大,所以後來快速決策。當時一下子涌進來了很多餐廳,對我們審覈入駐的團隊是個不小的挑戰。我們也極大加速了審批和入駐的效率。

所以從過年(2月初)到3、4月份這段時間,確實是我們加速落地的階段,但實際上前面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

《中國企業家》:即時零售怎麼投入,投入多少,這個決策很重,內部會有爭論嗎?

許冉:有的。每年開年,我們都會制定集團和零售等業務的核心戰略,即時零售一直是我們的“必贏之戰”,從上到下,戰略共識非常清晰。因爲它是我們核心電商一個重要補充。我們看到,用戶在一些品類上有短時效需求,特別是買菜,或者你出差時忘帶了一些東西,就需要“30分鐘送達”。

我們看到用戶有這個需求,而零售和供應鏈又是我們最擅長的事,這是京東的根基,所以業務延伸到即時零售是自然而然的,外賣也是基於這個邏輯,繼續去延伸我們供應鏈相關的能力。不過,它不會取代我們的核心電商業務。

《中國企業家》:京東內部有一個“戰略三問”,在進入即時零售之前,這三問如何發揮作用?

許冉:一問“痛點”,二問“能力”,三問“回報”。

行業痛點,剛剛已經講過。能力上,我們做即時零售很多年了,茶飲外賣也測試了大半年,整個系統能力是具備的。其次,在履約能力上,我們也是很強的。京東零售、京東物流幾十萬員工,幾乎每個路區,我們都有網點。外賣是一個“地面部隊”,將來我們也會考慮,將這兩個履約網絡融合。

此外,在用戶端,我們擁有全中國最好的用戶羣體,我們在一線城市的用戶覆蓋度非常高,加上PLUS會員體系,所以各方面能力要素我們是具備的。

從回報上面來說,外賣是高頻業務,是即時零售的自然延伸,長期來看,對於我們的即時零售和核心電商業務都有很重要的意義。

談“系統建設”:

“三季度密集迭代外賣產品與功能”

《中國企業家》:你強調京東不參與“惡性補貼”,7月,京東外賣內部具體在做什麼?

許冉:外賣做了幾個月後,我們發現我們的系統架構跟不上迅猛增長的訂單量,工具靈活度、多樣性也需要進一步提升。所以現在正在極力建設系統能力,進一步升級底層系統架構,不僅讓它能支撐更大的訂單量,用戶體驗也可以更絲滑。包括給商家的工具,現在也都慢慢豐富起來了。

另外,外賣和其他即時零售業務,包括和我們核心電商業務之間,也會有一些用戶推薦的產品,正在慢慢建設。應該會在三季度密集上線。

其實二季度我們也建設了一些能力,但沒敢上線,因爲二季度有618大促,平臺會做“封版”,不允許系統做任何更新,以免影響整個大促的系統穩定性。三季度,這些工具陸續就會上線,這是現在我們最關注的事。

《中國企業家》:什麼因素會影響京東外賣系統的建設和更新節奏?

許冉:外賣跟我們核心電商業務的發展比較類似。在業務推進過程中,我們會得到很多商家、騎手和用戶的反饋。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去看社交媒體上大家反饋的業務問題,然後回來研究怎麼改進。

《中國企業家》:京東做外賣前,在即時零售領域積累了哪些系統能力?

許冉:主要是即時零售的一些基礎能力和功能模塊。比如對接商家端的“海博系統”。原來我們就跟很多線下商超都有對接,他們都有自己的ERP系統,我們可以把海博系統接在他們的系統上面,大家可以選擇打通全部庫存,也可以打通一部分庫存,這樣就可以很輕易地讓他們實現線上銷售。

在騎手端,我們也有接單系統,派單、接單、評價、績效,以及騎手收入計算,可以展示給騎手。在用戶端,消費者在APP裡看到的是一個外賣店鋪,這跟我們原來的電商有點不一樣,電商是商品邏輯,外賣是店鋪邏輯,但我們原來也有品牌店鋪,切換起來比較容易。你還可以跨店選品,合併履約。

過去我們也在逐步嘗試,把即時零售融合到京東的主APP裡。最早京東到家是一個單獨的APP,2020年前後,我們內部經過很多次討論,最終大家決定在主APP裡接入即時零售。京東的6億用戶不一定非得下載京東到家APP才行。後來我們還做了好多改版。

系統能力建設是一個逐步摸索的過程。比如用戶身份,你是一個PLUS用戶,在京東主APP上有好多權益,這些能不能在即時零售業務上用?會不會返京豆?同一張優惠券,你能不能在兩個業務中都使用?裡邊問題比較複雜。

談“挑戰和壓力”:

“系統升級還有一些課要補”

《中國企業家》:加速上線外賣後,你的挑戰和壓力是什麼?

許冉:我遇到過很多挑戰和壓力。

比如,京東外賣上線後我們罕見地出現了系統運行問題,爲了保證用戶體驗,我們給大家做了一些補償。京東電商系統好多年沒崩過了,即使“618”“雙11”大促這種單量峰值時刻,至少有15年主站APP沒有發生過大的事故。最近一兩個月,外賣系統相對穩定了一些。

《中國企業家》:京東已經有成熟的電商系統支撐了,這次系統崩了的原因是什麼?

許冉:我不是技術專業出身,我的理解是,系統有些地方處理得不好,擴容不夠靈活,當單量迅猛增長時,數據庫不能支持更大的單量。所以我們需要把這個系統做比較大的改動,讓它更靈活、可適配。

我們核心電商業務系統現在比較穩定,因爲它靈活度更高,無論單量大小。這不是說我全年都要以最大的單量峰值去建設我的基礎設施,那樣成本非常高,而是說,我會有一些靈活機制。

早年間即時零售單量相對比較小,系統架構也有點舊,靈活度不夠。的確,近期外賣的單量漲得有點出乎我們意料,只能說用戶痛點太明顯了,所以後來我們各方面產品都上得比較快。

不只用戶端,我們也做過兩次騎手端的系統升級。因爲當時騎手也大量進來了。大家很多時候更關注C端系統和架構,其實B端也非常重要,騎手、商家和平臺,哪一個卡殼都不行。

《中國企業家》:什麼樣的難題會需要你出面來解決?

許冉:對於核心業務,我們會有很多小羣,每一個業務我們都會有一個羣,像這種大的事故,我們也會定級,分成紅色、橙色等,當它影響的金額或者影響的用戶到達一定量級的時候,大家就會在羣裡面報警,給出解決的時間和解決的方案。

《中國企業家》:知道系統出問題的那一刻你怎麼想的?

許冉:系統出現問題的時候當然會着急,這兩次外賣系統超負荷都是在飯點兒,用戶會很不開心。我們更關注用戶體驗,所以,每次最着急的是,怎麼能快速解決問題,讓用戶吃上飯。

換作任何一個人,你也能理解,如果我12:00叫了個外賣,預計12:30到,結果到了1點飯還沒來,這個用戶肯定會不滿。

所以,真的還是那句話,決策時不要忘了用戶。“客戶爲先”是根植在我們每一個管理層的血液裡面的,我們做每件事情都會特別關注用戶感受。這也是我們做業務的根基。

《中國企業家》:你希望將京東外賣做到多少單量?有目標嗎?

許冉:談目標可能還太早,我們現在正處在打仗的階段,等業務發展相對成熟時,再跟大家分享。

《中國企業家》:淘寶近期訂單量突破9000萬。京東外賣如果再突破需要做什麼?

許冉:首先問我們自己,用戶體驗是不是足夠好,當用戶體驗能提升到我們覺得合理的水平時,可能我們會繼續往前推一波,但目前階段最重要的,還是先把用戶體驗做好。

《中國企業家》:回顧入局外賣的這五個月,京東最大的付出與收穫是什麼?

許冉:付出肯定挺多的。業務團隊就不用說了,研發團隊這幾個月也基本沒有休息過,而且我們一直在從其他團隊抽調人手來支持外賣研發團隊。的確,系統上面還有一些課要補。

在“得”上,我們的用戶、流量確實有非常好的增長。京東入局外賣行業以來,日活等數據增長很快,根據行業數據,5月份,京東月均DAU已經超越了某些平臺,牢牢站穩第一陣營,外賣業務不僅促進了平臺流量和新用戶的獲取,還提升了整體流量轉化率。目前,外賣用戶的復購率非常健康。

此外,由於外賣業務是在京東APP的場域內,我們也初步看到了一些用戶的跨品類購買行爲,主要體現在商超和生活服務類商品上。外賣業務和電商業務的協同效應正在顯現。而且長期來看,還有更大的想象空間。

目前在運力方面,我們還沒有開始融合外賣和原來電商的履約團隊,因爲這個可能需要更多時間和數據驗證,但我們也在做小範圍試點,看看能否進一步提升履約效率,讓用戶體驗更好的同時,也能讓外賣騎手和快遞小哥有更高的收入。

再進一步講,未來我們要做更深入的供應鏈協同和融合,包括“七鮮小廚”等業務試點。

長期來看,京東外賣會圍繞我們的核心主業展開。京東的定位是以供應鏈爲基礎的技術與服務公司,我們之所以進入這個賽道,是因爲外賣跟我們的零售、跟我們的供應鏈業務有非常深度的融合和可想象的空間,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降本增效,提升用戶體驗。

得失層面的“得”,我覺得還只實現了很小的一部分,目前下結論還太早太早。

《中國企業家》:怎樣看短期造成的虧損?

許冉:早期肯定要有一些投入,包括新用戶引入,還有系統能力建設。前面那幾次系統崩了,要補償用戶一些優惠券,還要在用戶體驗方面做一些補救動作。但長期看,我們覺得這個業務對京東有着巨大價值。我們“戰略三問”的第三問就是問回報,所以我們肯定會考慮長期的投入產出。

談“佈局生鮮供應鏈”:

“外賣供應鏈模式上最重大的一次創新”

《中國企業家》:7月底,京東推出合營品質餐飲製作平臺“七鮮小廚”,爲什麼要做這件事?

許冉:“七鮮小廚”這個事,劉總當時(6月17日)說他先賣個關子,其實內部跟我們說了好幾年。劉總自己本身挺愛做飯的,經常給員工做飯。我們培訓時,他會親自下廚炒菜,而且“中西合璧”,各種菜系都可以。所以本身來講,他對餐飲這個事的研究很深入。

“七鮮小廚”在我們內部醞釀了很久,但的確覺得時機沒到,跟我們的主業還有點遠。但後來隨着京東入局外賣,再往這個方向延伸,就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了。所以,在劉總的戰略版圖裡,這一直就是他特別想做的一件事。

攝影:李豔豔

想做是源頭,我們也會看商業邏輯是否成立。我們內部講“戰略三問”,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就是行業和用戶是不是有痛點。回到初心,我們做七鮮小廚跟做外賣是一樣的,我們覺得這個行業和用戶的痛點,直到今天還是非常明顯的。

在餐飲外賣行業過去十幾年的發展中,外賣平臺主要解決了“連接”和“送達”的問題,把餐廳和消費者連起來了,把飯送快了。但消費者最關心的“安全”和“品質”,以及餐廳持續做好菜、堅守品質的“動力”,這些更深層的問題,不僅沒有得到解決,甚至愈發突出。在以往的平臺壟斷格局下,外賣行業品質並未提升,反而“內卷化”嚴重,大家擔心的“幽靈外賣”、劣幣驅逐良幣的問題愈演愈烈。

提升餐飲行業標準化、連鎖化不僅是保障食品品質與安全的重要手段,也能通過供應鏈的規模效應有效降低行業成本。但與全球市場相比,中國餐飲市場,尤其是中餐領域仍存在巨大的差距:比如美國的餐飲連鎖化率已經超過了50%,而中國餐飲連鎖化率只有20%左右。

其次,劉總講過,我們做外賣更多是從供應鏈出發,而七鮮小廚是我們向供應鏈更深邁入的一環。我們希望用京東最擅長的供應鏈能力,徹底消除食品安全的痛點——讓消費者吃得安心,讓好餐廳能賺錢。同時,讓七鮮小廚跟我們的外賣業務、即時零售和核心電商形成良好的協同。

七鮮小廚並不是一次普通的外賣業務拓展。這可能是餐飲外賣行業15年來,在供應鏈模式上最重大的一次創新。也可能會成爲中國外賣行業發展的分水嶺,標誌着外賣行業從過去15年圍繞流量與速度的發展,轉向未來15年圍繞品質供應鏈的深耕。

《中國企業家》:協同難度在哪兒?

許冉:難度肯定不小。

首先,管人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工作。因爲人的動作(不能標準化),即使你給他設定12345條標準,但過程中人犯錯的概率仍可能會比機器更大,所以要確保各個環節都能把控好。但我覺得,京東是擅長做這件事的。單從今天的員工數量來看,我們也是全中國員工人數最多的企業之一。

另外,還有跨地域管理。南北方菜系、口味不同,我們內部討論戰略時,也很充分地討論了這個問題,最終覺得大部分菜品可以標準化,然後全國通用。畢竟現在人口流動也挺大。不過,將來我們會針對一些區域作出適配性調整。

攝影:李豔豔

《中國企業家》:劉強東說,京東不做跟供應鏈沒關的事,做外賣是爲了做生鮮供應鏈,怎麼理解?

許冉:七鮮小廚就是一個例子。我們會邀請菜品合夥人入駐,但在“七鮮小廚”的廚房裡,供應鏈都是由京東整體負責的。核心原材料由京東統一供應,包括米麪糧油調料生鮮,其實這塊業務跟我們的核心零售業務關係密切,就有非常強的協同效應。

《中國企業家》:做這樣一條供應鏈,原來京東積累的供應鏈優勢,哪些可以平移過來,哪些要新建?

許冉:首先,配送網絡不同。原來我們面向C端,而七鮮小廚是一個B2B的配送網絡,要具體到每一個廚房,它的量會比較大。時效也會不一樣。

但本來京東物流也是對外開放的,B2B物流我們也做了不少,京東物流今天70%以上的收入都來自於外部客戶,所以這個能力我們本身就有。我們可能需要磨合一段時間,但從商品角度來講,基本上我們現在的供應鏈是可以滿足的,只是要在生鮮上面擴一些品類。

現在我們的七鮮超市也賣各種生鮮,包括肉製品、蔬菜等,但覆蓋的網絡還沒那麼大,但是如果將來七鮮小廚鋪到全國,七鮮超市也可以幫供應鏈的協同效應做得更好。

《中國企業家》:聽說前不久,劉強東拜會了一些餐飲企業,會和這些餐飲企業合作嗎?

許冉:我們會考慮跟一些餐飲企業合作。在供應鏈方面,首先要看我們自己的能力,我們相信,京東在餐飲供應鏈上產品價格服務的優勢很明顯。

《中國企業家》:京東要做的這條供應鏈,業內有對標嗎?

許冉:還沒有,這個賽道很分散,而且我們這個事確實還比較早期。

劉總想做生鮮供應鏈,是想得非常長遠和深入的,但落地執行時得一步一步做。不過京東最擅長做的就是這些看起來不“快”,但卻很“實”的事。

我們平時做to C的生意,大家在家做飯,米麪糧油,大多數東西可以在京東買到。當然生鮮這塊兒,我們做得沒有那麼全,但水果蔬菜之類也都可以買到。我能夠供給C端,也可以供給B端。但整個B端的單次採購量更大,選品和價格可能會跟C端不一樣。

談“Big Boss”:

“讓聽得到炮火的人做決策”

《中國企業家》:劉強東推動了京東“戰鬥文化”的迴歸,組織層面怎麼鼓勵創新?

許冉:創新是我們核心價值觀之一。機制上,我們兩年前開展了一輪名爲“Big Boss”的組織變革,當時轟轟烈烈,現在已經調完了。所謂Big Boss就是更多賦能一線業務單元,讓小團隊儘可能閉環,快速決策,就像我們一線採銷員,他可以決定這個商品賣多少價格,什麼時候調價,進多少貨。

我們現在很多商品都是智能定價、智能補貨,系統會給到他推薦,但如果真的需要人來決策時,一線採銷員就可以決定定價策略、發券力度等,這些事項不需要上升到事業羣、事業部負責人。這樣就讓大家更快速地反應,讓聽得到炮火的人做決策。

當然你要有配套的激勵機制,讓這些團隊體現出更好的自主性,整個機制文化要配合在一起,激勵大家都去追求創新。在新的激勵下,部分一線員工薪酬收入大幅上升,甚至有人拿到了50多倍月薪的獎金。

《中國企業家》:京東從2023年起強調組織扁平化,裁撤冗餘層級,當時發現了什麼問題?

許冉:這是Big Boss調整中的一部分。當時我們“壓扁了”京東的組織架構,從最一線的員工到CEO之間,層級變得更少,在零售板塊,層級不超過5層。在原有的組織機制下,一方面,團隊決策速度不夠快,另外,大家對於變化的擁抱程度不是那麼高。

所以我們希望,通過組織變革,讓更基層、更年輕的員工擁有更大的決策力。的確,年輕人可能更懂用戶,尤其是一些品類負責人,他更清楚這個品類發生了什麼,而不是說讓更高層級的人拍板兒,或者大家層層討論,通過這個變革,讓團隊儘可能小而閉環。

《中國企業家》:組織調整往往面臨很多慣性或阻力,京東的阻力主要來自哪裡?

許冉:比如部門之間,有時候你會發現,生產力跟生產關係不是特別匹配,因爲業務發展非常快,行業競爭很激烈。所以,即使在覈心電商業務裡,也有很多新的業務模式或者營銷方式。比如內容電商和直播,這時候,組織裡可能需要獨立出一個部門,專門負責直播能力建設等等。

所以在不同的時候,我們都會根據需要設立一些新部門,或者合併一些原有部門,促使效率更高。

Big Boss是我們這些年做的一個相對比較大的調整。它是從上到下的管理理念的變更,而不僅是某個部門的架構調整。當然,組織調整偶爾也跟人的能力和業務形態有關係。Big Boss的核心就是更多授權一線,從績效考覈機制、團隊文化到部門層級設置,我們都做了調整,一整套工作挺複雜的。

《中國企業家》:最容易遇到障礙的部分在哪兒?

許冉:理念的調整其實比產品更難,因爲你要落地,要做一個具體調整措施,讓大家看得見摸得着,知道發力點在哪兒。你要把理念層層分解,分解到一個最基層的員工都要知道發生什麼變化。

談“組織架構調整”:

“支持新業務孵化”

《中國企業家》:這些架構調整是怎樣推進下去的,畢竟會涉及到很多人與很多部門的具體利益?

許冉:這個事我們前前後後討論了大半年,還在一些部門試點了一年多,後面才加速推到了全集團。最早是物流,後來京東幾個業務板塊都推動了Big Boss的組織變革。每個層級,大家都要理解,在新的組織形態下你的角色,你有哪些決策權。包括中後臺部門,也要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我們當時成立了專項小組,一個一個部門去調研,每個崗位的責權利都要重新梳理。光有文件是不行的,還得配套激勵機制。他有了決策權,也得爲結果負責,做得不好就得承擔風險。所以當時大家的薪資結構也改了,固定薪酬和可變薪酬中,身處前臺的Boss可變薪酬的所佔比例非常高。

《中國企業家》:這樣調整後,中層的價值怎麼體現,因爲這相當於他們原有的權限攤薄了?

許冉:經過調整後,我們更扁平了,有些中層也會靠前做Boss。還有一些中層會承接銜接作用,做一些跨品類的協同。所以,中層更多的是一個賦能的角色。

以前可能是他自己直接下手管理,但現在他會往後退一步。

《中國企業家》:當時內部有反彈嗎?

許冉:內部有很多討論,所以我們也做了多場培訓,包括很多中層起初會有迷茫。調整過程中,會有一些混亂,任何大的組織調整都會如此,因爲我們從上到下一下子調的,動作比較大。

《中國企業家》:你消除分歧的方式只是宣講嗎?

許冉:一開始是宣講,我們想好了方案,計劃從上往下推,但後面大家遇到問題時,更多的是開研討會,我們內部會有很多這種“QA”。

確實有些事,我們在第一天設計方案時也沒想到。包括激勵機制,起初我們用特別簡單的激勵機制去做,等第一版落下來後,我們會根據實際反饋,再持續迭代、優化。

《中國企業家》:組織變革和開展新業務是什麼關係?如果京東從2023年就啓動了外賣項目,加速即時零售佈局,你會比後來更吃力嗎?

許冉:現在我們具備了更好的組織機制,來支持新業務的孵化。

談“個人角色”:

“怎麼能推着大家朝一個方向使勁兒,打出勝仗”

《中國企業家》:擔任京東CEO近三年,你的視野和之前做CFO時有何不同?

許冉:CFO做的很多事,確定性更強,領域偏專業,雖然涉及的管理職責也很大,也要管很多人。但在做事時,很多時候我會知道成功概率,心裡也更踏實。

比如我們做一個併購或資本交易,我的把握性更強,只要我們抓住好時機,團隊足夠努力,工作精細度做得足夠好,最終這個事情是能做成的。

但做業務時,就要面臨更瞬息萬變的環境。因爲除了你自己怎麼做,還有宏觀環境變化的影響,很多事不是我們可控的。所以,你要在很大程度不可控的情況下,儘可能尋找對企業最好的發展方向,然後推着團隊往前走。同時,需要協調的部門和人也會更復雜。

《中國企業家》:你的決策風格是怎樣的?

許冉:做CEO最主要的一點,不在於你自己有多能幹,這不重要,因爲你一個人做不成什麼。最主要的是,你怎麼能夠推着大家一起,朝一個方向使勁兒,並在短時間內迅速打出一個勝仗。

《中國企業家》:從早年的國美、噹噹,到阿里和拼多多,再到抖音和美團,京東的對手一直在變。這兩年,整個電商格局也在發生變化。這些變化是不是京東向外突破的判斷要素?

許冉:電商行業從第一天起,競爭就非常激烈。劉總最初做電商時,淘寶已經很大了,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面臨非常強大的競爭對手,我們這個團隊並不畏懼市場競爭,無論是在原來的核心電商主陣地,還是我們新進入的這些市場。

零售怎麼幹?說到底,就是把“體驗、成本、效率”這三個事做到極致,你要在每個方面都比對手做得好一些,圍繞這三個方面,京東將持續構築自己的護城河,拉長時間來看,我相信我們最終可以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