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政治與暴力民粹 川普時代的七大根源

▲美國興起仇恨政治與暴力民粹,劃破了民主的講臺。(圖/路透)

●江岷欽/世新大學管理學院院長

仇恨讓我們盲目,剋制才能讓文明看見自己。(Hatred blinds us; restraint allows civilization to see itself.)--馬丁・路德・金恩博士《Strength to Love》(1963)

仇恨劃破民主的講臺 9月10日的血痕

臺上,一顆子彈劃破猶他谷大學寧靜的空氣;臺下,三千名青年目睹言論與生命在同一瞬間坍塌。Charlie Kirk 的倒下,不只是個人的悲劇,更是制度的警訊:言論自由,在無懼中說話,是自由社會的第一條命題。當話語需以防彈背心護航,民主已開始失血;言論若需甲冑,憲政便已受傷。

▲美國右派名嘴兼政治活動家柯克(Charlie Kirk)在大學演講場遭槍殺身亡,民衆哀悼。(圖/路透)

這並非孤立事件,而是清單的疊加。明尼蘇達前議長 Melissa Hortman 與其丈夫6月在家遭槍殺,參議員 John Hoffman 與其妻亦受重傷;司法部已起訴嫌犯。賓州州長 Josh Shapiro 的官邸於節日夜遭縱火;2024年川普在賓州集會與另一場合兩度險些遇刺。企業領袖 UnitedHealthcare執行長 Brian Thompson 亦在街頭中彈。政客、法官與其家屬被迫強化安保,恐懼由例外轉爲日常。當清單成了敘事,例外就成了常態。

冷數據與熱血的交錯

冷數據比驚呼更殘酷。芝加哥大學CPOST主任 Robert Pape 統計:2013–2021年,美國國內恐怖事件增加357%;2017–2023年,聯邦官員受威脅案件的年均數從4起升至20起。更驚人的是態度的轉變:15%的成年人同意「可用武力迫使官員做對的事」;10%(約2600萬人)支持以武力阻止特定候選人任職;7%(約1800萬人)支持以武力扭轉總統職位。這些人多數居住在大城市,受過高等教育,且擁槍——不是邊陲怪客,而是我們的鄰居。暴力的底火,不在邊緣,而在日常。

七大暴力根源的鏡像

面對政治暴力的升高趨勢,印度聖雄甘地提出的「社會暴力七大根源」提供了一面鏡子。當川普的政治實踐與這七項警語逐一重疊,美國的民主病竈便赤裸顯現。

1. 沒有原則的政治(Politics without Principle)

權力愈赤裸,制度愈沉默。川普的仇恨政治正是「無原則政治」的極致。他將對手「去人性化」,把拜登、賀錦麗甚至共和黨內異議者標籤爲「叛國者」。2020年敗選後,他煽動支持者衝進國會;2024年重返白宮後,他以行政命令擴權調整關稅框架,對盟友與對手同步施壓。這種只講價格、不講價值的政治,把民主轉化爲赤裸的權力展演。Ross Douthat在《紐約時報》感嘆,Kirk 的倒下,不只是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更中斷了一條「以辯論取代仇恨」的道路。

▲美國總統川普於選舉期間,在賓州造勢活動場,遭到槍擊。(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2. 沒有勞動的財富(Wealth without Work)

當規則可套利,公平即破產。川普家族在白宮推動加密貨幣法制化的同時,其子創立的 American Bitcoin Corp 於9月在那斯達克掛牌,家族持股市值高峰估逾十億美元,引發利益衝突爭議。這不是長期產業的積累,而是將政策內線轉化爲家族財富。Ezra Klein 提醒:民主的基礎是「能夠安全辯論,而非擔憂暴力」。當權貴藉政策套利,民衆自然懷疑制度是否只爲少數人服務。

3. 沒有道德的商業(Commerce without Morality)

經濟若成武器,盟友亦成靶。川普以行政令發動「互惠關稅」,懲罰德國、日本等盟友,同時在個案談判中傳出特定企業豁免的傳聞。在司法領域,他被指試圖影響檢察程序,將法院拖入政爭。這種「沒有道德的商業」將經濟與制度一併商品化。歐盟在烏克蘭戰事中被迫承受成本,美國則靠霸凌世界經濟維持幻象繁榮。

4. 沒有品格的知識(Knowledge without Character)

真相失效,暴力生效。川普的「大選被偷」謠言就是典型,他反覆以「假新聞」「深層政府」號召,使數百萬人深信陰謀。MAGA 陣營進一步利用演算法推播,把敵人塑造成「非人」。新聞評論家David French 指出,仇恨是現代政治最廉價又最昂貴的燃料,它讓人們在道德優越感中爲死亡喝采。當知識失去品格,它便成了動員仇敵化的武器,推動「暗殺文化」的成型。

5. 沒有人性的科學(Science without Humanity)

科技放大人性,亦放大陰影。川普陣營透過平臺演算法以憤怒爲貨幣,將短影音壓縮複雜議題爲 15 秒怒火。這正是漢娜・鄂蘭所警告的「去人性化」:當共識崩潰,暴力便登場。川普拒絕監管平臺仇恨內容,更在氣候政策上傾向化石燃料,退出巴黎協定。科技若缺乏人性,就會放大最黑暗的集體衝動。

6. 沒有犧牲的崇拜(Worship without Sacrifice)

崇拜不自省,便走向狂熱。MAGA 運動將川普塑造成「救世主」。即便司法起訴纏身,羣衆仍堅定追隨,把他的困境視爲「受難」。這種崇拜沒有自省,只有情緒消費。Douthat 指出,Kirk 的成功在於他願意「辯論」,而川普的成功卻在於把「辯論變成宣誓」。

▲川普盟友柯克(Charlie Kirk)的倒下,意味中斷了一條「以辯論取代仇恨」的道路。(圖/路透)

7. 沒有良知的享樂(Pleasure without Conscience)

當政治成舞臺,人民成道具;享樂若失去良知,最終換來的不是繁華,而是文明的墳碑。川普把治理娛樂化。集會成爲狂歡,政策淪爲口號。對烏克蘭,他據媒體披露,被指考慮支持以領土讓步換取停火,雖未成爲正式政策,但已引發盟友的憂慮。這正是沒有良知的享樂:將別人的痛苦當籌碼,把世界秩序當舞臺。

更具象徵性的,是他與 Jeffrey Epstein 的關聯。根據公開檔案與媒體報導,川普與 Epstein 曾有長期社交往來,並在 1990–2000年代出現在多場私人派對與俱樂部場合。雖然川普後來宣稱「與 Epstein 決裂」,但他在白宮任內對相關文件的公開多次保持曖昧態度,並未積極推動完整透明化。這種與爭議性人物的交織,凸顯了「享樂而無良知」的模式:將金錢、名望與快樂視爲特權圈的默契交易,而忽視制度對正義與清白的要求。

暴力的傳染與制度的出血

新聞評論家Ezra Klein 指出,暴力是一種病毒,一旦成爲「可想像的選項」,就會被模仿並升級。French 補充,當公共語言充滿仇恨,死亡甚至會被視爲正義。這正印證 Pape 的結論:當社會對暴力的「想像合法性」升高,真正扣扳機的人便不缺舞臺與觀衆。美國雖未走向傳統內戰,但已攀上暴力高原:零星而致命、持久且消耗。

仇恨政治的三道防線

民主社會要走下仇恨政治高原,必須同時修補三道防線:1. 語言防線:政治領袖需「無但書、跨陣營」譴責一切暴力,拒絕用動機篩選哀悼。2. 制度防線:將選務、人身安全、公共場域防護視爲工程學問題,建立分散驗票與校園安保 SOP。3. 信任防線:以可驗證的治理成果替代口號,例如移民議題的「雙軌制」;平臺降低仇恨內容推播。

▲Kirk非仇恨政治的單一事件,明尼蘇達州前議長霍特曼(Melissa Hortman)和丈夫馬克(Mark),6月在家遭槍殺身亡。(圖/翻攝自Facebook/Speaker Emerita of the House Melissa Hortman)

其中,更重要的,是學會「體面地失敗」。麥迪遜設計制衡,是承認人性;托克維爾讚美風俗,因爲民主靠習慣;林肯高呼「我們不是敵人,而是朋友」,那不是詩句,而是治理。

結語 文明的距離

Kirk 被槍響打斷的講座,地上散落的書包與筆記,提醒我們:自由不是抽象名詞,而是每日傍晚搭建的講臺、每一次未被打斷的問答。民主的承諾不是永遠勝利,而是容忍失敗、允諾再來。

真正的對手不是某個陣營,而是我們心中對暴力、屈辱與速成答案的貪戀。只要這習慣不改,名單會延長,驚訝會消失,悲劇會常駐。當社會開始對流血「見怪不怪」,文明便悄然退場,只留下喧囂的市場與沉默的墓誌。

因此,從現在開始,管住一句侮辱,撤下一個陰謀轉發,拒絕一場只爲「勝利感」的動員;更重要的,是保護一位與你意見相左者的安全。因爲在憲政共和的語法裡,他的安全,就是你的安全;他的麥克風,就是你的明天。

林肯的警語再次響起:「雖然激情使我們緊張,但不應斷絕情感的紐帶。」 在一個暗殺重新成爲想像選項的年代,這不該是墓誌銘,而是操作手冊。

或許,我們該記得:雅典的民主死於暴民的鼓譟,羅馬的共和滅於劍與錢幣的交易。歷史從不重演,但它總會押韻。當子彈取代句子,當仇恨壓倒理性,當領袖把國家當做家族的賭桌,文明就會再次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流血。

如果還有什麼最後的防線,那便是我們選擇在憤怒中按下暫停鍵。因爲有時,文明的距離,就只差這一個簡單而決絕的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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