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鵬專欄》供應鏈重組不進則退

產業的升級不能停止,不能因爲既有的地位而放鬆,必須不斷地進步,纔有維持原來地位或甚至超過他人的可能。圖/本報資料照片

在逆全球化的大趨勢之下,各國都試圖「重組供應鏈」,期待把最核心、最先進、最有前景的產品製程,留在國內。這樣的思潮和十年前的全球化完全相反:那時候,是希望推動全球化、去關稅化、各國分工合作,專業於最有競爭力的領域。重組供應鏈剛好相反,要建立「本土關鍵供應鏈」,所以要用關稅等手段,阻撓全球化,改變全球化的態勢。

弔詭的是,即使在全球化興盛的世紀交替之年,把關鍵產品製程留在國內的想法,其實各國都在做,只是用不同的辭令遮掩而已。亞洲四小龍和日本,早就採用對自己發展有利的產業政策。這些政策有時會促進全球化,例如鼓勵出口,有時會反全球化與降低貿易需求,例如鼓勵本國生產中間產品或機械設備,來取代進口品。後者就是俗稱的「第二次進口替代」,有別於第一次實施進口替代,要取代的是進口消費品而非生產財。

舉着自由貿易大旗的美國,在戰後保護產業的政策中也沒有缺席。當日本的棉紡織品大量輸往美國,在衆多成衣領域佔據了大部分的市場後,美國就和日本談判,讓日本主動減少出口,後來又推動多邊紡品協定,讓全球進入美國的棉紡織品,限制在一定的數量範圍。到了1970年代,同樣的戲碼在汽車和半導體(記憶體)晶片的領域上演,活生生地把日本到美國的快速成長中的出口品做了重大的限制,甚至完全改變了競爭的態勢。

如果我們看得更遠,這樣的競爭在一個世紀前就出現了。日本學者赤松要在戰前就提出過「雁行理論」,其大意爲亞洲產業發展,大致遵循了一個分工秩序,有點像空中飛雁的隊形。在技術和發展階段領先的是日本,然後其他國家依據其發展階段排列。一個產業會先在日本發展,到了成熟階段後,就會衰退,轉移到較低發展階段、工資較低的經濟體生產,也就是由第二列的雁子接手,而日本則有新的產業開始興起。所以,就同一產業而言,可看出在不同發展階段的經濟體間依序移動,而同一經濟體中,則可看到不同產業依序興盛和衰退。

在戰前和戰後的大多數年代,這樣的秩序確實存在。例如日本在戰後因爲發展快速、薪資上升且受到美國壓力後,紡織業開始外移而衰退。不過整體日本產業沒有衰退,廠商到海外設廠,形成國力的擴張,而且移到其他經濟體的產業,會向日本購買中間原料和機器設備,於是日本生產紡織品上游原料和機器設備的產業開始興盛。就這樣,透過跨國投資和貿易,整個雁羣往前移動,幾乎每個國家都在高速成長。

不過,這是正常狀態,但並非永遠不變。雁子的飛行其實很殘酷,如果你慢了下來,被原來在後面的經濟體超過,那就「降級」了,這就是「不進則退」的意義。產業的升級不能停止,不能因爲既有的地位而放鬆,必須不斷地進步,纔有維持原來地位或甚至超過他人的可能。

成功的國家,都是在許多產業維持原來的地位,而且在某些產業的領域,超過原來領先自己的國家,甚至成爲領頭羊。最明顯的例子出在半導體。原來南韓的半導體明顯落後於日本,但是在歷經亞洲金融風暴的整頓後,三星站起來了,成爲半導體記憶體的領頭羊,超過日本,供應到包含臺灣在內的各個經濟體。臺積電是另外一個例子,臺灣透過進口替代,發展半導體,成功之後,原來的晶片進口被取代了,而且晶片等半導體產品反而成爲輸出的主力。

這樣的變動後改變了雁行的形貌,而所有的國家和廠商都知道,原有供應鏈的秩序是可以被打破的。重點在於如何打破?從哪一個環節打破?要說出一個單一法則不容易,但如果有的話,「高階產品進口替代」恐怕是最接近單一法則的8個字。不過,要取代談何容易?不能用口水,要有遠見、動腦筋,編定長期計劃,然後逐步實施,而且要承擔失敗的風險。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所描述的臺灣半導體產業發展歷史,給了我們很好的詮釋。

(作者爲大學教授、前行政院政務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