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照相館》成暑期檔票冠,大題材如何“統一”觀衆?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站在兩個月、甚至一個月前,預測今年的暑期檔票冠都相當困難。

電影市場正處於調整期,沒人知道哪種題材會突圍,觀衆也對不少類型略感疲憊。是動畫還是古裝,是喜劇還是動作。連每個賽道的贏家都不好說,更別說整個暑期檔誰主沉浮。

而隨着暑期檔收官,《南京照相館》以28億+票房穩居榜首,且上映1個月仍保持強勁長尾效應,所有人又幾乎都認定:就該是它、舍它其誰。倒不是“事後諸葛亮”,而是確實“它值得”。

過去,我們總是相當固執地認爲題材與檔期,是講星座、講緣分,甚至要講MBTI的。類型與檔期的風格衝突,吃虧的一方總是電影。《南京照相館》是講述南京大屠殺的沉重題材,當正處於主旋律類型疲憊期的它,進入與熱烈、青春掛鉤的暑期檔,市場預期顯然是謹慎的。

然而,憑藉超預期的故事與迅速擴展的口碑,《南京照相館》上映首周排片從20%飆升到40%,電影票房在上映一週後攀上最高點。只用了七天。

這是標準的口碑爆款表現,也爲2025年暑期檔製造了兩個轉折點:一個是給原本低迷的電影暑期檔,《南京照相館》帶動了廣泛的觀影熱情,進而帶熱整個大盤;

一個是給主旋律電影的,在人民史觀的視角下、在真實可感的細節中,主旋律仍然可以在堅定的信仰下講出新故事、帶來新體驗、引爆新共鳴。

《南京照相館》究竟做對了什麼,或許是這個夏天最值得關注的內容案例。

好故事永遠有人買單

對主旋律類型的擔心,在觀衆那裡恐怕都是害怕被說教,更擔心故事撐不起題材。談起題材所代表的意義,相信所有人都能有所體悟。但走進電影院畢竟是一項文娛活動,觀衆的糾結也是常情。

此前該類型固然有不少口碑票房雙豐收的佳作,但也陷入了一種“類型迷宮”。初看倒也熱血沸騰,久而久之面對同質化的表現手法就變得脫敏了。好像一旦買票,故事和畫面已經被猜到大概。

慶幸的是,《南京照相館》完全不在“預期”之內。電影的故事和呈現手法極爲剋制,用普通人的視角透視了歷史。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是以底片爲武器的。

在南京城破那一日,作爲郵遞員的“你”沒能走掉。爲了生存,被日軍誤認爲是照相館學徒。“你”在照相館結識了老闆一家四口,並和一名演員、一個戰士度過了驚心動魄的數日。

期間,正邪難辨的漢奸翻譯識破了你的身份卻未揭穿,日軍攝影師把你當成“朋友”卻也沒打消懷疑。“你”發現日軍命你沖洗的底片,是他們在戰爭中屠殺平民、犯下反人類罪行的證據。於是“你”和照相館的同伴們,開始了一場底片保衛戰。

用劉昊然飾演的蘇柳昌視角打開《南京照相館》,小人物讓觀衆代入感拉滿。不是戰場上的熱血廝殺,也不是諜戰的燒腦懸疑,有的只是普通人在重大歷史時刻間隙中的喘息和抵抗。活下去很重要,而且不可恥。把底片傳遞到城外也很重要,但這個任務卻可能讓人丟掉性命。

宣傳在戰爭中的作用,以前同題材電影較少涉獵,這次得到了驚心動魄的呈現。尤其是當蘇柳昌和林毓秀假扮夫妻,懷裡抱着死去嬰兒的照片被日軍當作“中日親善”佐證時,視覺和情感衝擊不可謂不震撼。戰爭的殘酷無情與宣傳的溫馨友愛,形成了極致衝突。那種“僞面”被揭穿後,讓人倒喘幾口涼氣。

與此同時,當同類題材試圖進行尺度拓展時,《南京照相館》選擇將鏡頭轉向血色南京城中普通人的微光。它沒用暴行當噱頭,也不以此去販賣情緒,而是用剋制和理性去傳遞更有力量的內核。

比如毓秀受辱的戲在劇本階段就被刪除,不少網友爲這種剋制的處理點贊。當人們已經明確知道那是怎樣的苦難,電影不揭二次傷疤顯然有人文關懷的考量。當鏡頭對準失魂落魄髮型凌亂的毓秀時,人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呈現反而是更好的呈現,這是《南京照相館》“減法”的成功。

電影有着“人民史觀”的創作視角,其流暢商業化的敘事節奏、甚至主創說到大家心坎裡的路演發言,每一點都告訴我們踏實創作、尊重觀衆,自然會收穫市場的正向反饋。

路演時有觀衆問劉昊然,阿昌和伊藤能否在現代社會成爲朋友。劉昊然回答:“我不建議陷入歷史虛無和這種假設,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伊藤本人,他的父輩祖輩,就是抱着侵略的心來的……阿昌最後說出‘我們不是朋友’爲什麼很平靜,因爲阿昌如果憤怒了,就說明阿昌曾經真的相信他和伊藤可以做朋友。”

這是硬糖君今年聽到最好的演員角色迴應。當銀幕內外行成一種互文,《南京照相館》也達成了電影和觀衆的雙向奔赴。

有掙扎的凡人及合邏輯的壞人

《南京照相館》在人物塑造是細膩且多維的,在精彩的羣像裡保留了個體的掙扎和抗爭:即掙扎的凡人與合乎邏輯的壞人。

王傳君飾演的日軍翻譯王廣海是人性滑向陰暗面的呈現。這個依附強權,不惜放棄尊嚴和家國情懷的投機分子,在目睹同胞受難時會背過身捂住耳朵,至死不知妻兒已慘遭不測。在被毓秀反問“哪有什麼未來”時,他無法給出正面回答。

王廣海在做每一個選擇前,都要權衡利弊,看看自己是否會因此獲益。可以相信,在目睹周遊飾演的宋存義爲弟弟復仇與日軍以命相搏時,廣海內心是有觸動的。但這份觸動不會改變他“作惡”的本質,他既沒有幫同胞也沒有幫日本人,他只是不作爲地“看着”,如同他面臨各種選擇時那樣。

劉昊然飾演的阿昌有一個從慌亂稚嫩到成熟堅定地蛻變,無錫路演時申奧導演對此有精彩解讀。他指出,當看到侵略者屠殺衆多同胞,每個中華兒女的使命感與危機感都會被激發,讓人意識到自己是國家的一份子。這也是阿昌等角色最後捨生取義的原因。

阿昌身上最讓觀衆有討論衝動的點,也正是他的轉變。他不是生來就懂得大義和小我的取捨,而是在不斷經歷中鍛造了內心對於未來的堅定。“我們不是朋友,永遠不是。”他沒有被伊藤的虛與委蛇矇蔽,看清了這場戰爭的本質。不要幻想,想都不要想。

這種戰爭中普通人的複雜性又是不落俗套的,並非以往那種平民“劣根性”的轉變過程,而是始終充滿善良的人性微光。宋班長和毓秀的互救,趙宜芳對毓秀的情感變化,這些普通百姓,是真實“正常”的人,同時也是溫暖善良的人。

在毓秀即將被日軍羞辱時,是宋存義拉下電閘爲她解圍,而毓秀也冒着極大風險將宋存義轉移到照相館。趙宜芳曾戴着有色眼鏡看毓秀,毓秀也用演員套路敷衍對方。但在生死之際,毓秀將自己的通行證讓給了趙宜芳一家。大合影時,阿昌、毓秀和趙宜芳一家已經成了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影片對日軍的塑造也不同於過去。以往塑造日軍總着眼在殘酷,《南京照相館》還塑造出了虛僞,不僅對中國人虛僞,也對自己人虛僞,確實是少見的細膩獨到又真實可信。燒傷伊藤的溶液是帶酸性的顯影液,不僅暴露他的猙獰面目,更是對他有小節無大義的真實底色的“顯影”。

真正的敵人,也許帶着僞善的面具。貪婪的侵略,可能披着和睦的外衣。《南京照相館》對侵略者嘴臉的深度揭露,可以說是入木三分的。大好河山,寸土不讓。任敵百變,我自堅定。

何以鑄成長尾效應

原本冷清的暑期檔,《南京照相館》憑一己之力拉動大盤增長40%,實現5次單日票房逆跌。

更令人驚訝的是其超長續航力。《南京照相館》在上映第四個週末仍能維持單日6000萬級別的票房,上映一個月後仍維持15.4%的票房佔比,單日觀影人次維持在70萬+。這種持續熱度在短視頻時代尤爲珍貴,印證了口碑纔是最長效的宣發。

不難發現,進入影院的人都可以對《南京照相館》有自己的解讀方式,但是整體的感受和主旨體驗又非常統一,這在分衆娛樂時代是難得一見的審美公約數。“中國人不騙中國人,誰告訴我《南京照相館》好不好看?”在這樣問題的評論區,網友的回答都是“年度必看”,但給出的具體看點和理由又千人千面。

社交平臺上,關於“漢奸是否看到妻兒死亡”“阿昌是否通過相框反光預見危險”“阿昌能否與伊藤在現代成爲朋友”的討論,恰恰證明影片給予觀衆充分的解讀空間,這在以往主旋律電影中實屬罕見。

路演時,針對電影引發仇恨的問題,申奧導演的回答盡顯新一代導演的價值觀:“我始終堅定地認爲,銘記歷史呈現歷史傳播歷史,不會引發仇恨。只有埋沒歷史、扭曲歷史、否定歷史,纔會引發仇恨。”文化工作者必須有文化的說法突然具象化了,申奧的申不會是申論的申吧。

可以說,《南京照相館》的路演,不僅是對電影本身的推廣,更成爲了一場場連接歷史與當下、引發集體思考的公共討論。

充斥着網紅梗網紅舞的路演界,如今已很少能看到這樣的盛況。即主創們對電影和角色都有很深的理解,並且在與觀衆的互動中進一步凝聚共識:劉昊然解讀他和王驍的師徒訣別是“兩代人之間的歷史交接”、王傳君說廣海背棄了這片土地就永遠找不到根、王驍提出用南京童謠計時都讓人印象深刻。

主創們帶着對歷史的敬畏和對角色的理解,讓一段民族記憶以更鮮活的方式被看見、被銘記。若你問硬糖君電影的彩蛋是什麼,我將告訴你走出電影院的和平繁榮就是最佳彩蛋。

時值抗日戰爭勝利八十週年,《南京照相館》的上映和長紅無疑在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當然,作爲今年暑期檔的票冠其產業意義也不容忽視。那就是,主旋律類型的上限還未封頂,這類故事還蘊藏着更多藝術和商業潛力。

在影視寒冬中,《南京照相館》用28億+票房證明:市場從未拋棄好電影,觀衆從未停止渴求真誠的故事。它留給行業最珍貴的啓示,或許就藏在申奧那句樸素的創作觀裡——“真實自有萬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