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糧王”接力守糧倉
從中國農村改革之初承包下第一片土地墾荒開始,劉文豹40多年堅守種糧一線,被稱爲一代“糧王”;華中農業大學農學專業畢業的兒子劉斌這一代接力種糧,帶來科技新力量。兩代人輾轉多地改良土地兩萬多畝,爲國家貢獻9000萬斤糧食,守護了大國糧倉。
如今,從拓荒種地到流轉農田經營,全家正踏在新的時代節點上。劉斌說,國家需要年輕人種田,家庭農場守着土地,就如同守着大國糧倉的安全紅線。“這既是新機遇,也是新責任。”
“現在你能看到的,都是我的地,很多還是老鄉以爲種不出來的拋荒地。”盛夏時節,小汽車在湖北省棗陽市王城鎮董樓村田間小路上顛簸,車內79歲的劉文豹身板坐得直直的,話語間充滿自豪。
“我們地裡的稻子從來不倒伏。”站在一眼望不到邊的“稻海”前,這位新中國第一代“糧王”張口就是一本“種糧經”:“不同的莊稼,要用不同的肥料,還要注意比例。有的老鄉磷肥加得多,開始莊稼是長得更好,但最後容易倒伏反而減產。”
從中國農村改革之初承包下第一片土地墾荒開始,劉文豹40多年堅守種糧一線,被稱爲一代“糧王”;華中農業大學農學專業畢業的兒子劉斌這一代接力種糧,帶來科技新力量。兩代人輾轉多地改良土地兩萬多畝,爲國家貢獻9000萬斤糧食,守護了大國糧倉。
踏着改革鼓點的“拓荒豹”
1982年,改革的春風拂過中國農村大地,在湖北省襄北國營農場當農機員的劉文豹辭了“鐵飯碗”,用4臺“東方紅”拖拉機,承包了當地一個鄉的農機代耕作業,賺到了第一桶金。
兩年後,劉文豹承包下湖北省襄陽市古驛鎮的1070畝荒地,逐漸將其改造成莊稼地。1989年,他向國家交售超20萬斤糧食,成爲全國百名售糧模範之一,被時任副總理田紀雲接見。
其間,兒子劉斌、劉傑相繼出生。童年的記憶中,父親的拖拉機彷彿永不知疲倦。他們在農機上看過父親打盹的側影,也在機器發動的震顫與煙塵中見過他視線裡的稻色蒼茫。
1992年,劉文豹在襄陽塗港村外的江心荒島魚梁洲簽下15年契約。在5000畝沙洲上,他再次創業,鼎盛時,年產糧食超200萬斤,還栽種成活上百萬株防風樹,發展出百畝果園。直到世紀之交,他才揮別了這片浸透8年汗水的土地。
54歲的劉文豹陷入困頓,這一次,去哪裡開荒呢?他攜妻帶子驅車西行,兩個月間輾轉陝西、甘肅、新疆等地。最終,這頭倔強的“拓荒豹”一頭扎進寧夏回族自治區銀川市以東50公里的月牙湖——一片“張嘴吃沙、睜眼見荒”的流沙之地,踩着“西部大開發”的鼓點,簽下數千畝黃河灘塗。
“我在農村長大,原以爲能吃苦是刻進骨子裡的本事,但沒想到在月牙湖種糧這麼辛苦。”劉斌是家裡第一個大學生,2003年畢業後他沒有像同學一樣選擇去大城市,而是來到寧夏,與父親、弟弟一起種糧。憶起那裡的風沙,劉斌至今仍常有感嘆。
每年開春,裹挾着騰格裡沙漠沙粒的狂風便翻過山脊,將整個春天鎖進昏黃的沙幕裡。“最苦的是頭3年。”劉斌回憶,黃河氾濫,河岸塌陷,不到一個月,200多畝連莊稼帶熟土全砸進了濁浪裡。
父子3人只能往河裡倒石頭攔水。劉斌負責“賒石頭”:“別人拉一車石頭過來,就寫一張借條,等秋天莊稼收了再還。”白紙裁成的借條,寫了厚厚一沓。
賀蘭山腳下倔強的黃河灘地,遇上了同樣倔強的劉文豹。平土地、修道路、挖水渠、建泵站、修水閘……終於,第三年轉虧爲盈,糧食年產量超過400萬斤。
在寧夏,劉斌跟着父親幹了18年。與剛畢業時的豪情萬丈不同,劉斌領悟到,種糧得做好長期準備,投入下去不是三五年就能回本的,很多時候得硬着頭皮走出一條路,“靠的是堅持”。
2021年,劉文豹75歲了,一家人回到家鄉襄陽,在距離魚梁洲百公里外的棗陽市王城、興隆兩鎮流轉土地總計2100畝,劉斌和劉傑接棒種糧,辦起家庭農場。
總在科技種田的潮頭
在劉家位於董樓村的家庭農場小院裡,兩臺烘乾設備引人注目。
劉斌介紹,2023年收割季節,當地陰雨連綿,堆積如山的麥子在潮溼和悶熱中品質大降,家裡一咬牙投入60多萬元買了兩臺烘乾機,一天就可以處理20萬斤糧食。
隨後,大型拖拉機、收割機、插秧機相繼開進小院,鄉親們也明白了這家種糧人“是真心要紮下根”。
“沒有糧,親人也活不下去。”這是劉文豹種糧“執念”背後痛徹心扉的人生體驗。
他曾看到鄉親們捱餓,連稻穀的穀殼、樹皮都拿來磨粉吃。這讓劉文豹有了最樸素的糧食安全觀,“現在很多人說有錢就行,但有時候有錢也買不到糧食”。
“退居二線”的劉文豹現在每日照例去田埂上轉悠幾圈,他把心思撲在了改良土地上。
兩代人之間雖偶有爭執,但在追逐科技種田潮流的路上很有默契。
上世紀80年代初,不少鄉村的土地上還在鐵犁牛耕,農機手出身的劉文豹先租後買,讓拖拉機在墾荒的土地上“唱起了歌”。“憑藉農機,當時一家人就種了上百農戶規模的地。”
“可以說,他是在當地進行規模化農機生產的第一人。”說起父親,劉斌的言語中充滿自豪。
“三農”專家餘愛民至今清晰地記得,20多年前到寧夏看望劉文豹時的一個場景。
當時劉文豹遲遲不願打赤腳下水田拍照,問他爲什麼,他笑大家的觀念落伍跟不上現代農業節奏。“你們還以爲農民的形象就是打赤腳種田呢?我在這黃河灘上種幾千畝水稻,不僅不請人幫工,而且都是穿皮鞋,因爲全程機械化,水利自動化。”
如今,劉斌、劉傑兄弟也成爲從農業機械化到智慧農業轉型的先行者。
他們爲自家拖拉機安裝了GPS輔助設備,無需人工測量,拖拉機在田間作業時就能自動繪製地塊圖形、計算面積,並通過手機實時顯示動態信息。在他們的農場裡,無人機能在1小時內對100-200畝土地施藥,完成上千畝土地施藥也就是1天工夫,效率是人工的百倍;農時緊張、天氣多變的季節,無人機更是大顯神通。
兄弟倆的下一個目標,是將無人駕駛拖拉機引入自家田間。
新“糧王”,新責任
1982年,劉文豹成爲農村改革大潮中的早期“弄潮兒”。
1984年,乘“大包乾”全面推行的東風,劉文豹逐步成長爲一代“糧王”。
2001年,劉文豹西進寧夏,奏響拓荒曲。
一心種糧的劉文豹一路踏浪前行。劉斌說,他敬佩父親膽子大、敢邁步、更能成事。
接過父親接力棒的劉斌感慨,農業跟工業不一樣,沒辦法標準化,一片田有一片田的情況,哪一片田什麼時候播種打藥都決定了產量收益。
在求學期間系統學習了遺傳育種與作物栽培,讓劉斌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舉例,不必說僞劣種子的防範,就是在一個省產量高的品種,到另一個省可能也不行,因爲氣候變化、病害不一樣。“規模種植放大了科學決策的分量,普通農戶種兩畝地,苗不好還可補種;但大戶若選錯種子,損失動輒數十萬元。”
2024年4月,在山東壽光,與兩個兒子一起登上第二屆“賈思勰農業獎”頒獎臺時,劉文豹內心波瀾涌動。他自己一生得獎無數,但這還是第一次父子三人同時被表彰。年輕時,他的心願是“這輩子要多種糧”,如今後繼有人了。
隨父親跟土地打交道22年,回憶過往,劉斌坦言,種糧這麼苦,不是沒有羨慕過留在城裡同學的多彩生活,但看到每逢豐收季,父親臉上舒展開來的皺紋、眼裡的光,“又覺得腳下這土地,一旦通過它的層層考驗,雙手就能摸到麥穗般飽滿的踏實感、成就感”。
在這個80後青年眼中,從拓荒種地到流轉農田經營,全家正踏在新的時代節點上——農村以前還能種田的老人如今大多70歲以上,種不動了;周邊打零工機會多起來,收入遠比種田多,單戶種田不划算。由此,閒置的農田開始連成片,爲規模經營提供了機會。
劉斌說,國家需要年輕人種田,家庭農場守着土地,就如同守着大國糧倉的安全紅線。“這既是新機遇,也是新責任。”
本報武漢8月6日電
田娣萌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雷宇 朱娟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