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青少年爲何不再信專家，反而追捧TikTok網紅？

一個月來，每天早晨斯特拉（Stella）都會打開冰箱，拿出兩把冰冷的勺子，然後壓在眼睛下方。最初的幾秒總是刺痛難忍，但她沒有停手。她是在TikTok上看到這個小竅門的，網紅們保證這個法子能在短短30天內神奇地把黑眼圈去掉。

她嚴格按照這個方法做，一天都沒落下。

一個月後，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期待至少能有一點變化。但什麼都沒有。

“我真的付出了努力，”這位住在倫敦的14歲女孩笑着說。“我真的以爲會有用。”但這不是她頭一回相信網紅了，她擔心這也不會是最後一回。出於隱私原因要求不透露姓氏的斯特拉是衆多依賴社交媒體獲取建議的Z世代青少年之一，有時甚至不顧常識。根據路透社研究所（Reuters Institute）2022年的一項研究，現在55%的年輕人從TikTok、YouTube和Instagram等社交媒體平臺獲取新聞，而不是傳統的新聞媒體。

Z世代可不只是更信網紅而不信專家，他們甚至在重新定義‘專家’的意思呢。《財富》雜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醫生、記者和科學家被忽視，不是因爲他們錯了，而是因爲他們不方便。另一方面，網紅反應迅速、讓人熟悉，而且出現在我們最常使用的媒介——我們的手機上。

並非Z世代不相信專家。更確切地說，是社交媒體改變了他們對可信度的看法。TikTok上的網紅現在成了我們的“朋友”。算法不斷重複並強化我們已有的信念。而且，一個精心剪輯、引人入勝的視頻遠比專業人士又長又複雜的解釋更有說服力。如今的可信度不在於專業知識，而在於誰講述的故事最引人入勝。這種變化正在慢慢重塑整整一代人判定真假的方式——有時還會產生明顯的負面結果。

斯特拉（Stella）並非唯一一個聽信了無用甚至更糟是有害的熱門建議的人。16歲的詹姆斯（James）過去幾個月一直時不時地長粉刺，後來他在TikTok上看到一個號稱能讓皮膚一夜之間變乾淨的小竅門。解決方案是什麼呢？TikTok商店裡的祛痘貼。它們很便宜，而且顧客評價裡全是好評，包括“這些改變了我的生活！”以及“我的皮膚三天就變乾淨了！”他的弟弟也長粉刺，所以他滿懷期待地買了一包供兩人使用。

然而，結果卻事與願違。他說：“實際上這讓我的皮膚更糟了，好像受到了刺激，比以前紅多了。”

17歲的亞倫（Aaron）也有類似的經歷。他看到一位網紅推薦一款去黑頭的“神奇”祛痘霜後，才意識到自己家裡位於倫敦北部的藥櫃裡就有同款產品。“我想，好吧，我已經有這個了，不妨一試。”但他的皮膚不但沒有變好，黑頭反而更多了。他看着鏡子裡自己的臉，發現痘痘更多了，粉刺也更多了。這與預期的效果完全相反。

詹姆斯和亞倫都吃了大虧才明白，網上流行的建議並不意味着它真的有用。然而，當時他們兩人都沒有質疑過。他們爲什麼要質疑呢？這建議都有成千上萬個贊呢，肯定錯不了啊。

Z世代如此信任網紅的一個原因是，他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認識這些網紅。“網紅就像朋友，”來自利茲的16歲學生米莉說，“你看到他們的次數越多，就越信任他們，儘管嚴格來說他們是陌生人。”他們經常發帖，有時候一天能發10次以上，讓青少年覺得自己被關注到了。

有時候，信任建立在更簡單的東西上：外貌。“我有點看臉來決定信不信任一個人，”17歲的另一名學生傑克承認道。要是網紅看着像那麼回事兒，肯定靠譜啊，對吧？

而老師呢？完全相反。“年輕人認爲我們（老師）在這裡只是因爲拿了工資，”倫敦的一名中學教師林恩·鮑爾說，“有人就覺得網紅是‘真心的’，專家就只是在幹自己的活兒。”

但信任不僅僅關乎熟悉度，還關乎重複的行爲或經歷。

社交媒體算法已經變得非常先進，以至於用戶不再需要主動尋找專家，因爲平臺會自動篩選出符合他們興趣和偏好的內容。這種偏向會強化現有的信念，並且讓改變觀念變得越來越困難。研究表明，這些算法重視參與度而忽視準確性，縮短注意力持續時間並減少接觸不同觀點的機會，從而干擾傳統的學習策略，導致對世界的錯誤認知，並且使錯誤信息和極端觀點的傳播加劇（《凱洛格洞見》，2023年）。

社交媒體形成了一個循環。“你信任和你觀點相同的人，因爲如果你不信任他們，那一開始就不會是你的觀點，”來自哈克尼的17歲中學生以賽亞（Isaiah）說道。

像Instagram和TikTok這樣的平臺爲Z世代提供了大多數青少年渴望的即時認可。這些平臺讓他們接觸熟悉且令人欣慰的內容。問題在於，當互聯網一遍又一遍地向你展示相同的觀點時，到了某個時刻，它就不再像是一種觀點，而開始像是事實了。“它塑造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 如果你相信某件事，它就會不斷向你展示你是正確的證據，”來自倫敦南部的15歲的利亞姆（Liam）說道。

還有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社交媒體就是……更輕鬆便捷。畢竟，當獲取專家建議就像看一個30秒的視頻那麼容易時，誰還願意耐着性子聽完冗長複雜的解釋呢？另一名學生約翰說：“看太多Instagram短視頻讓我感覺不好。我知道我應該看長篇內容，但我不想看。”

網紅不需要正確——他們只需要有趣就行。網紅的目標不是教育，而是吸引關注。倫敦北部一所中學的校長威爾·鮑裡（Will Bowry）說：“大多數網紅不談論學校課程，不是因爲這些課程枯燥，而是因爲它們無法吸引點擊量。”

歸根結底，這不僅僅是護膚方法不管用的問題，還涉及到Z世代在不斷髮展的世界中如何學會信任或覈實信息。鮑裡說：“我們並未發現學生知識量大幅下降，但我們發現學生討論量有所下降。沒有討論，就沒有深入的理解。”

再說說斯特拉和她的冷勺子，她從這次經歷中學到了什麼呢？她承認：“我仍然會看網紅的視頻，但現在在嘗試某些東西之前我會三思。如果聽起來太容易，那可能就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