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劇烈變化的5年，中國吸引外資正發生質變｜“十四五”規劃收官

站在“十四五”的收官之年回望過去5年，全球經濟波動和價值鏈重構之下，中國在吸引外資上出現了從高增長到下降再到降幅收窄的量變，也發生了結構性的調整與質變，過程不乏挑戰，卻也彰顯出韌性。

上海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室主任詹宇波告訴第一財經，“十四五”期間是觀察外資變化的關鍵觀測時段。從此前外資在技術上佔有優勢，中國以引入先進技術資本的心態提供配套支持，到如今中國諸多方面都在動盪中取得了積極且長足的進步，不管是中國看待外資還是外資看待中國市場，彼此的心態都發生了微妙變化，也越來越多地“可以平視”，這是理解當前中國吸引外資現狀與未來趨勢的重要背景。

引資規模始終保持高位

於2021年發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下稱“‘十四五’規劃”）提出，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資，有序推進電信、互聯網、教育、文化、醫療等領域相關業務開放。全面優化外商投資服務，加強外商投資促進和保護，發揮重大外資項目示範效應，支持外資加大中高端製造、高新技術、傳統制造轉型升級、現代服務等領域和中西部地區投資，支持外資企業設立研發中心和參與承擔國家科技計劃項目。鼓勵外資企業利潤再投資。

在此基礎上，首份利用外資發展專項規劃應運而生——商務部同年10月印發《“十四五”利用外資發展規劃》，明確“十四五”時期利用外資的指導思想、發展目標和重點任務，提出系列預期性量化指標，包括累計實際吸收外商直接投資7000億美元、到2025年高技術產業吸收外資佔比達30%等。

從吸引外資的總體規模而言，“十四五”的目標達成幾乎沒有懸念——2021~2024年，中國實際利用外資金額就已累計約6000億美元（超43000億元）。

從增速來看，基數龐大的中國外資數據經歷了劇烈波動，但規模始終保持在高位。

官方數據顯示，2021年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1493.6億元，同比增長14.9%；2022年，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2326.8億元，同比增長6.3%；2023年，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1339.1億元，同比下降8.0%；2024年，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8262.5億元，同比下降27.1%。

回望歷史，2021年以來，中國連續3年引資規模超1萬億元，大量外資的流入集中釋放了投資需求。而放眼全球，世界經濟近年來的不確定性和利率高企，不可避免地對全球投資造成了不利影響，中國的引資“成績單”已屬不易——根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組織發佈的《全球投資趨勢監測》報告，2024年如果排除通過歐洲中轉經濟體的流動，預計外國直接投資下降了8%。

剛走過半程的2025年，中國吸引外資顯現出企穩跡象：2025年1~4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爲3207.8億元，同比下降10.9%，降幅較2024年全年收窄了16.2個百分點。

《“十四五”利用外資發展規劃》提出，當前和今後一個時期，我國發展仍然處於重要戰略機遇期，但利用外資面臨的機遇與挑戰都有新的發展變化。就挑戰而言，從國際看，國際環境日趨複雜，不確定性明顯增加，跨國投資持續低迷；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單邊主義、保護主義蔓延，跨境投資審查趨嚴；國際經濟政治格局複雜多變，世界進入動盪變革期，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面臨重塑，本土化、區域化、多元化趨勢加強。

面對“越開越大”的中國大門，外資的進出和增減是市場規律下的自然現象。但從2023年開始，一組公開的數據顯現出市場週期的變化與依然活躍的內核：2023年，全國新設立外商投資企業53766家，同比增長39.7%；2024年，全國新設立外商投資企業59080家，同比增長9.9%；2025年1~4月，全國新設立外商投資企業18832家，同比增長12.1%。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即使面對仍在加劇的地緣政治風險和經濟挑戰，全球工商界仍然持續看好中國市場。

今年5月下旬，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勳在一檔談話節目中表示：“我們對中國市場的承諾始終不變……認爲可以靠其他市場的崛起來取代中國市場的想法並不符合邏輯。那個市場變化迅速，充滿活力。”

從全球製造基地到研發熱土

中國吸引外資正在發生結構性的質變。

詹宇波提出，一方面，中國在進行經濟結構轉型和產業升級的過程中，對於外資有了更高的要求。這既是我國近年來不斷消除外資進入障礙或壁壘的底氣，也是在更多領域吸引更先進技術和服務的動力。

另一方面，中國企業在多個行業競爭力的不斷增強，不可避免地讓原本佔據優勢的外資感受到了壓力。根據海關數據，中國與一些發達國家的進出口商品，從原先的以原材料爲主變成如今的以複雜程度較高的製成品爲主，形成了更多的中間品貿易，這也說明我國在產業上的分工和技術水平越來越與之接近，這是外資企業在與中國企業的合作中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也促使他們調整了在中國的運營模式，不斷加碼本地化，並與本地供應鏈深度融合。

在中國經濟高質量轉型發展的進程中，越來越多的外資將中國從原本的全球製造基地，轉變爲如今產研一體化的創新熱土。大量在華外資持續加碼本土化研發投資，並與中國本土的供應鏈聯手推出“中國方案”進而輸出全球。

根據2021年至今的外資數據，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增長顯著，即使整體外資數據有所下降，部分細分領域的表現依然突出，這也透露出以創新爲導向的機遇與“質變”。

2024年，高技術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佔全國實際使用外資的11.7%，醫療儀器設備及儀器儀表製造業、專業技術服務業、計算機及辦公設備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分別增長98.7%、40.8%和21.9%；2025年1~4月，電子商務服務業、航空航天器及設備製造業、化學藥品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增幅均超50%。

數據的背後，是一個個鮮活的案例。據央視報道，近期跨國企業羅氏製藥宣佈在上海增資20.4億元，建設全新生產基地；德國福沃克集團在蘇州工業園區以利潤再投資模式增資5億元，提升新能源車零部件產能與研發效率；西門子醫療在深圳的磁共振核心零部件研發基地加緊建設，總投資超10億元；比利時鋼鐵企業安賽樂米塔爾在湖南投資建設汽車用鋼全球研發中心。

作爲新能源產業及新型電力系統的建設者，施耐德電氣近年來不斷加大在華研發投入，重點佈局光伏、儲能、充電等關鍵應用領域。6月12日，這家跨國巨頭連續三年帶着多重創新成果技術亮相SNEC，即2025年國際太陽能光伏和智慧能源&儲能及電池技術與裝備（上海）大會暨展覽會，並針對中國市場需求在現場創新首發“全域保護”技術及直流三元件解決方案。於去年9月落成的施耐德電氣金山創新實驗園區二期，則爲這一解決方案的測試提供全方位支持。

施耐德電氣能源管理低壓業務應用與創新負責人樑超告訴第一財經，新能源絕對是由中國引領全球的行業，這表現在三方面，分別是技術需求和技術引領以中國爲主、產業鏈高度集中在中國、定價權掌握在中國手上。爲此，施耐德電氣要想參與競爭，必須完全符合中國市場的邏輯。從全球視角看，全球客戶對新能源的供應也高度依賴中國。爲此，他們制定了“中國中心”戰略，並將研發和生產的主要環節都設立在中國。

在外資圈內有一個流行的說法是，中國市場好比是“健身房”，在中國練得強壯了之後，那些創新實踐和經驗對全球都具有示範作用。

在製造業領域外資准入限制全面取消的基礎上，我國在服務業上也加快推進擴大開放。

今年4月，國務院批覆同意《加快推進服務業擴大開放綜合試點工作方案》，從重點服務領域開放、產業創新發展等多個維度，明確了155項試點任務，其中包括推動電信、金融、商貿文旅、交通運輸等重點行業領域的開放。

商務部副部長兼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凌激表示，在當前全球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加劇的背景下，中國加快推進服務業擴大開放試點，有序擴大自主開放和單邊開放，是做好自己的事、爲世界注入更多確定性和穩定性的實際行動。

2024年，《關於開展增值電信業務擴大對外開放試點工作的通告》《關於在醫療領域開展擴大開放試點工作的通知》相繼出臺。2025年6月，商務部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李詠箑在發佈會上表示，將進一步擴大開放，放寬外資市場準入。商務部將與有關部門一起落實好《2025年穩外資行動方案》，在雲計算、生物技術、獨資醫院等領域加快開放試點，有序擴大其他服務領域的自主開放。

5月底，全球ERP系統與企業管理解決方案提供商SAP宣佈與阿里巴巴集團達成戰略合作，共同加速雲轉型。SAP大中華地區總裁原欣在6月5日的思愛普中國峰會上表示，中國作爲世界工廠，擁有最完整的工業門類，在工業製造領域具有獨特的地位，這既是優勢，也在不確定性中面臨更大的挑戰。另外，如何擁抱人工智能，夯實當前企業應用的數字化底座，這些都是現實的挑戰，也是SAP看到的中國機遇，即幫助中企打造數字化韌性，用更敏銳的覺察、更便捷的模擬以及更靈活的調整應對不確定性挑戰。

SAP亞太區Business Suite業務負責人VerenaSiow在上述峰會上對第一財經表示，形勢越是複雜多變，就越需要企業增強韌性。正是市場對於韌性的迫切需求，進一步促成了他們的加速創新，通過數字系統快速幫助客戶尋找替代性的供應鏈資源，從而確保其業務的穩定發展。

展望未來，《“十四五”利用外資發展規劃》提出，下一個10年我國吸引外商投資的綜合競爭優勢更加明顯，利用外資水平顯著提高、質量大幅提升，營商環境國際一流，成爲跨國投資主要目的地，打造東亞地區創新和高端製造中心，參與國際經濟合作和競爭新優勢明顯增強。

凌激此前表示，當前，我國正在致力於以高質量發展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因此吸引外資將繼續發揮重要作用。積極吸引外資，對內有助於更好地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對外是更好地以開放促合作促共贏。

詹宇波提出，中國前期佈局的成果有望在“十五五”時期集中凸顯。因此，對於外資而言，應當把握住機遇，在窗口期抓緊與中國加強合作，這將成爲後續實現增長、共享成果的關鍵。

“我們想要交流、想要貿易、想要合作。”中國歐盟商會主席彥辭（Jens Eskelund）表示，歐盟企業始終致力於開拓中國市場。中國正出臺一系列保障和促進外資發展的政策措施，他們希望與中國相關利益方進行對話，探討進一步合作的機會，共同應對國際貿易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