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課堂裡的衝突化解記
上午十點,德慶學宮的琉璃瓦還在陽光下泛着舊時光的金色,我已拎着相機趕回支教教室。推開門的瞬間,古意的鐘聲彷彿被孩子們清亮的歌聲輕輕撞碎——他們正跟着小老師學《感恩的心》手勢舞。小手一翻一合,像初夏的荷葉在風裡舒展;動作雖稚拙,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虔誠。我把快門調成靜音模式,生怕驚擾這場無聲的“感恩儀式”。
原本一切都像鏡頭裡預設的那樣溫柔:音樂、笑臉、緩慢移動的光斑。然而下課鈴一響,畫面陡然晃動。孩子們像突然鬆開的手風琴,呼啦一聲散成嘈雜的音符——有人推搡,有人高聲辯解,有人紅了眼圈。我本能地舉起相機,卻在取景框裡看見一個男孩被圍在人羣中央,像一朵被誤折的梔子,倔強又無助。
我放下相機衝過去。原來幾個孩子把一件“誰打翻了水杯”的小事故扣到他頭上。男孩攥緊拳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啪嗒”一聲落在鞋尖。小老師們反應很快:先把孩子們分開,再蹲下身,讓哭泣的男孩的視線與自己的目光平齊。沒有呵斥,沒有質問,只有一句輕輕的“你願意跟我說說嗎?”——聲音低得像怕驚飛一隻蝴蝶。
男孩抽泣着說出經過,真相簡單卻讓人心疼:他只是路過,卻被“多數人”指認。小老師們聽後,沒有當衆批評誰,而是讓所有孩子圍成一個圈,重新還原事件。當事實被一點點撥開,那些原本高昂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人開始小聲道歉。男孩的眼淚漸漸止住,眼角還掛着淚珠,卻先伸手給剛纔推他的同桌遞了張紙巾。
我站在走廊的陰影裡,忽然明白:真正的感恩教育,並不止於學會一句“謝謝”,而是讓孩子在誤解與委屈中,仍能選擇相信善意、歸還善意。那一刻,相機揹帶的重量彷彿突然增加——我記錄的不僅是一場衝突的化解,更是一粒名叫“尊重”的種子,悄悄埋進二十多顆小小的心田。
午後,教室重新安靜下來。小老師把《感恩的心》又放了一遍,這一次,孩子們自發把男孩請到第一排正中。音樂響起,三十多雙小手同時比心,像一片柔軟的浪花,把男孩輕輕託舉。鏡頭裡,他抿着嘴笑,鼻尖還泛着微紅,卻努力把每個動作做到最標準——彷彿在說:我沒事,我還可以更好。
我按下快門,心裡同時按下“保存鍵”。德慶的盛夏很熱,但比氣溫更高的是孩子們學會道歉、學會原諒時,眼裡閃過的那道光。教育的路從來不平坦,我們卻在坑窪裡看見新芽——那些被淚水澆過的、被善意照拂的、被鏡頭悄悄定格的新芽。
傍晚,我把照片導進電腦,文件夾命名爲“坎坷與成長”。屏幕裡,男孩擡頭望向鏡頭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像在對未來的自己說: “別忘了今天,有人蹲下來聽我解釋,也有人舉起手對我說對不起。”
我想,這便是支教最動人的地方:用一次小小的衝突,教會孩子在風雨裡仍願意張開手,接住下一束光。而我,會繼續揹着相機,走向更多教室,讓更多“坎坷”在快門聲裡,化成春天的第一片新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