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能源金屬儲備全球化博弈 讀懂中國“一超三強”大格局
中國龍研究院研究員 董鵬
如果說寧德時代、比亞迪是中國新能源的“面子”,以紫金礦業、洛陽鉬業和天齊鋰業爲代表的礦業龍頭就是“裡子”。
一塊動力電池,需要用到鋰、鈷、鎳、錳、銅、鋁、石墨等多種礦物元素,但是有色金屬的資源分佈極不平衡,比如全球鈷資源主要分佈在非洲,剛果(金)產量又佔到全球的70%,國內鈷資源則相對欠缺。
伴隨着國內新能源產業的迅速發展,出海資源併購、全球化發展也成爲了中資礦業公司的必然選擇。
而得益於上述中資礦商過去十年在全球範圍的收購,以及對卡莫阿銅礦、TFM銅鈷礦與Greenbushes鋰礦等世界級項目的開發和運營,一方面爲國內新能源行業的發展提供資源保障,降低了戰略金屬資源“卡脖子”的風險,另一方面企業自身也實現了迅速壯大,在全球範圍內話語權得到顯著增強。
以洛陽鉬業爲例,繼2023年超越嘉能可躋身全球第一大鈷生產商,2024年再次入圍全球前十大銅生產商。
“與同行業相比,洛陽鉬業業務多樣性表現更優,保持了在銅鈷鎢鉬鈮磷等領域全球領先地位,有一定的多週期共振優勢,具備很強的成本控制能力及盈利能力,槓桿比率符合可比企業平均水平。”中誠信近期發佈的2025年度跟蹤評級報告指出。
此外,包括紫金礦業、五礦資源在內的中資銅企增速明顯高於海外同行,併成爲近幾年貢獻全球銅礦增量的重要來源,全球行業地位依舊存在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核心鋰資源的“一參一控”
十年前,天齊鋰業只是一家營收14億元、淨利潤1.3億元的中小型企業,而在2022年的週期高位時,其營收、淨利潤已經分別膨脹至400億元與240億元。
回顧公司發展歷程,天齊鋰業與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的崛起息息相關。
2014年,國內新能源汽車起步階段,全年市場滲透率僅爲0.3%左右。與之配套的鋰鹽產品也屬於相對小衆的行業,其下游還是以陶瓷與玻璃行業消費爲主。
彼時,天齊鋰業也剛剛完成全球最大硬質巖鋰礦Greenbushes的佈局,這是全球規模最大、品位最高、運營成本最低的在產鋰礦。
另據行研機構Fastmarkets統計,Greenbushes是2023年全球鋰精礦產量最大的鋰礦項目,佔當期全球在產硬巖鋰礦總產量的30%,行業地位可見一斑。
此後三年時間裡,受到補貼政策等因素驅動,私人消費需求逐步啓動,新能源汽車滲透率快速增加至2017年的2.7%。
這使得市場對鋰鹽產品的需求迅速增加,碳酸鋰等產品也迎來了第一輪景氣週期,並在2017年創下了17萬元/噸的歷史新高。
受益於此,疊加Greenbushes鋰礦所貢獻的低成本鋰精礦,天齊鋰業經營規模迅速擴大,並在2017年總市值突破700億元,與贛鋒鋰業一道被國內投資者稱爲“鋰業雙雄”。
只是,供需關係的作用下,基礎原材料行業始終躲不開週期更迭。
2018年至2020年期間,雖然新能源汽車的滲透率繼續提升,但是受到補貼退坡的影響,新能源汽車對鋰電材料的需求增速顯著放緩,行業進入去產能階段,鋰資源最爲集中的澳洲也出現多個礦山企業減產、停產的情況。
然而,時年已經63歲的天齊鋰業創始人蔣衛平,在2018年再啓重磅收購,斥資40.66億美元購買智利SQM公司的23.77%股權,由此成爲其第二大股東。
智利SQM公司,爲全球最大的碘和硝酸鉀生產企業,以及領先的碳酸鋰和氫氧化鋰生產商,其核心資源爲阿卡塔馬鹽湖,後者則是全球含鋰濃度最高、儲量最大、開採條件最成熟的鋰鹽湖。
雖然以上收購資金有大量的銀行併購貸款,每年一度超過20億元的利息支出也讓公司面臨着巨大的資金風險,但是後續國內新能源行業的發展證明,天齊鋰業對全球最優質鋰礦山、鹽湖企業的“一參一控”,極具戰略意義。
2020年下半年開始,伴隨着市場化需求的真正啓動,國內新能源汽車“爆量”,並且在供需關係的作用下鋰價開啓一輪波瀾壯闊的上漲週期。
2020年,國內電池級碳酸鋰一度跌至4萬元/噸,到2022年11月週期高點時已經升至60萬元/噸左右。
而天齊鋰業此前爲了降低負債率,讓渡了部分權益給戰略投資者,使得公司在Greenbushes的權益降至26%左右,但是該礦出產的鋰精礦依舊是面向天齊鋰業、美國雅保兩位股東出售,原料供給的穩定度依舊。
回過頭看,如果當時沒有天齊鋰業的海外資源併購,過去幾年國內鋰電產業的原料缺口只會更大,60萬元/噸很可能也不是碳酸鋰的極限。
時至今日,雖然鋰價再次回到週期底部,天齊鋰業的經營數據下滑明顯,但是公司在全球鋰行業的頭部地位依舊穩固。
比公司排名更爲靠前的美國雅寶、智利SQM公司,亦分別成爲了天齊鋰業的合作伙伴與聯營企業,公司早已融入全球鋰行業的核心圈層。
全球最大鈷礦商的崛起
“10年間,我們從初次亮相逐步走到舞臺中央,不斷錘鍊國際化礦業公司必須具備的核心能力,初步奠定了具備世界級資源公司的底盤……”在2023年的致股東的信中,洛陽鉬業時任總裁孫瑞文曾經9次提及“世界級”這一個關鍵詞。
這一年,公司初露崢嶸,擠掉國際大宗商品巨頭嘉能可,成功上位全球第一大鈷生產商。而與天齊鋰業類似,洛陽鉬業的崛起也是憑藉一筆重磅收購。
2011年到2015年的大宗商品熊市中,美國自由港麥克莫蘭公司爲了緩解自身債務壓力,先後出售了旗下的智利銅礦、美國頁岩氣和剛果(金)Tenke銅鈷礦等資產。
洛陽鉬業,就是Tenke銅鈷礦的買家,公司通過2016年、2017年的兩筆收購取得了剛果(金)TFM項目80%權益;2020年,公司再次完成了對KFM銅鈷礦的收購。
至此,被稱之爲“非洲雙子星”的TFM和KFM兩大世界級項目,盡入洛陽鉬業囊中。而相比於海外企業,中資企業極高的建設、運營效率也在上述項目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2021年、2022年公司啓動了對TFM和KFM的大規模開發,其中TFM是在原有生產線的基礎上新建中區混合礦、東區氧化礦和混合礦三條生產線。
公司動作非常迅速。2023年一季度,KFM提前產出效益,第二季度投產即達產,KFM、TFM由此晉級全球最大鈷礦山的第一、二位。
2023年開始,洛陽鉬業的鈷產品迅速放量。根據歷史年報數據統計可知,2023年以前,該公司鈷產量維持在1.5萬噸至2萬噸之間波動,2023年迅速增加至5.55萬噸,2024年進一步增加至11.42萬噸。
相當於,僅僅兩年時間,洛陽鉬業一家公司的鈷產品增量便高達9.39萬噸。
需要指出的是,作爲新興的能源金屬,鈷行業的市場規模遠遠無法與銅、鋁、鉛、鋅等成熟的工業金屬相比。
來自美國地質調查局的數據顯示,2022年至2024年,全球鈷礦總產量分別爲19.7萬噸、23.8萬噸、29萬噸,其間產量淨增加亦不過9.3萬噸。
若按照2024年的產量數據計算,洛陽鉬業也佔到了全球鈷礦總產量的39.4%,公司生產端和銷售端只要稍有變化,必會引起全球範圍內鈷產品價格的劇烈變動。
近幾年國際鈷價的運行趨勢,也可以從側面反映出洛陽鉬業當前的行業地位。以市場接受度最高的英國MB標準鈷爲例,其價格於2022年5月從39美元/磅的高位回落至18美元/磅附近。
2023年開始,洛陽鉬業鈷產品開始放量,持續寬鬆的供給端進一步壓制鈷價持續兩年下跌,一路跌至2024年末的10美元/磅。
直至今年2月,TFM和KFM所在的剛果(金)宣佈暫停鈷出口四個月後,國際鈷價纔出現一輪明顯反彈。
從河南伏牛山麓走到剛果河畔,登上世界鈷行業舞臺中央的洛陽鉬業,也吸引了大量的國際化專業人才。
比如今年4月被任命爲公司副總裁兼首席商務官的Kenny Ives便出自嘉能可,並且一度被外界認爲會成爲其“第三代接班人”。
中資銅企貢獻全球新增量
相比於鋰、鈷,銅在新能源領域的應用更爲廣泛,不僅新能源汽車的電池、電機需要使用,風電、光伏和儲能等其他新能源行業也離不開。
從高壓輸電線路到微電子設備內部的連接線,銅也被認爲是電氣化時代的核心材料,其戰略價值不言而喻。
不過,國內空有龐大的銅冶煉產能,最上游的銅礦資源卻十分欠缺。不過,隨着近幾年紫金礦業等中資銅企的資源併購、建設和運營,缺礦問題已經得到一定改善。
根據五礦證券統計,2024年16家海外銅企礦產銅產量合計爲1204.3萬噸,同比增加16.3萬噸,較上年同期增長1.4%。反觀納入統計的9家國內銅企,2024年礦產銅產量合計304萬噸,同比增加42萬噸,較上年同期增長16%。
毫無疑問,中資銅企已經成爲全球銅行業最主要的增量來源之一。而其產量增速遠高於海外銅企的背後,正是紫金礦業、洛陽鉬業與五礦資源等頭部中資銅企產量的快速增長。
其中,洛陽鉬業因爲處於產能集中釋放期,公司當期銅產量增速達到55%,全年產量規模也增加至65萬噸,並由此首次躋身全球十大銅礦生產商行列。
紫金礦業,受到較高產量基數等因素影響,增速雖然不如洛陽鉬業,但是全年產量已經增加至107萬噸,由全球第五位升至第四位。
更爲重要的是,上述中資銅企的放量趨勢未來幾年仍將得到延續。
比如2025年,洛陽鉬業的銅產量增速會有所放緩,但是紫金礦業、五礦資源則會繼續保持增長。根據五礦資源產量指引,2025年公司計劃產銅49.4萬噸,預計較2024年的40萬噸再次增長24%。
此外,紫金礦業也已經確定了2028年礦產銅達150萬—160萬噸的目標,洛陽鉬業五年發展規劃則是明確“2028年銅產能要增加到80萬—100萬噸。”
而參照公司掌握的既有資源來看,上述產量和產能目標的實現可能性極大。
比如紫金礦業在塞爾維亞持有的丘卡盧—佩吉銅金礦、博爾銅礦,兩項目聯合爲歐洲第二大礦產銅企業,在45萬噸改擴建工程完成後,則有望成爲歐洲第一大礦產銅企業。
公司位於剛果(金)的卡莫阿銅礦,在三期選廠達產後,年產銅則有望提升至60萬噸,從而晉升爲全球第三大銅礦。
而除了上述三家龍頭企業以外,國內也在加大對自有資源的開發,並形成中國有色礦業集團、西部礦業、江西銅業等多強並起的供給格局。
比如西部礦業,在玉龍銅業三期達產後,礦產銅產量也將達到18萬—20萬噸/年。
“近年來,在銅礦開發方面,中國銅企憑藉自身較強的專業和運營能力正在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而在新能源汽車、儲能等很多銅的新興需求領域,中國企業和中國市場也已經成爲全球產業鏈上的重要力量。”2024年世界銅業會議(亞洲)上,五礦集團副總經理朱可炳曾經指出。
手握諸多世界級銅礦資源、中長期明確的擴產規劃,以及中資企業更高的建設和運營效率,無疑爲國內新能源行業的供應鏈安全帶來了更多底氣。
全球化博弈與多元化佈局
中國礦業龍頭加速全球化資源佈局的同時,一些來自外部的挑戰同樣不容忽視,相關案例近幾年更是屢次出現。
比如洛陽鉬業在前述TFM項目的擴產過程中,便曾經遭到剛果(金)國家礦業總公司關於公司“低估了該礦的儲量,由此減少對其的特許權使用費”的指控,這使得TFM的產品出口自2022年三季度起受到當地限制。
直至2023年7月,洛陽鉬業以6年內分期支付8億美元和解金的方式,公司才與剛果(金)國家礦業總公司達成和解。
2022年11月,鋰行業處於週期頂部時,加拿大創新、科技和經濟發展部發布公告,要求中礦資源、盛新鋰能、藏格礦業三家中國鋰礦企業,在90天內剝離或撤銷其在加拿大鋰礦公司中的股權投資。
此次事件,彼時亦曾引發中國外交部門的公開回應。
2023年開始,天齊鋰業參股的智利SQM又與Codelco(智利國家銅業公司)頻繁接觸,並於2024年5月簽訂合作協議及股東協議。
此舉旨在通過設立合資公司的方式,來承接智利SQM最爲核心的鋰業資產,天齊鋰業的利益隨之受到威脅。
截至目前,推進上述計劃的一些先決條件尚未達成,天齊鋰業也通過其智利子公司向法院提起訴訟,多方力量尚處於互相博弈當中。
不難看出,中資礦企的海外投資風險與收益並存,資源所在地的政權更迭、政策變化、資源民族主義、國際制裁與地緣衝突均會對其產生重大影響。
而通過跨地區、多個品種的資源佈局,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分散投資風險的效果,紫金礦業與洛陽鉬業亦採取了類似策略。
截至目前,紫金礦業所涉及的業務領域,包括銅、金、鋅、銀、鋰、鉬等多個金屬品類,其大型、超大型礦產資源開發基地遍佈海外16個國家,包括歐洲的斯爾維亞、中亞的塔吉克斯坦、非洲的剛果(金)與南非,以及南美洲的秘魯、哥倫比亞和蘇里南等地。
而多元化的資源佈局,又是國際礦業巨頭的必然選擇。
《全球礦業發展報告2023》顯示,市值排名前10位的公司中,有必和必拓、力拓、嘉能可等7家公司爲多元化業務佈局,而憑藉單一礦種上榜的公司僅有南方銅業、巴里克黃金等3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