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聯合講座/讀左拉「我控訴」 懷念林惺嶽
左拉是法國十九世紀下半期社會寫實主義偉大作家,以大時代史詩筆法,描寫社會苦難大衆。當時政教不分、族羣對立、貧富懸殊、官員貪污、勞動過度、疾病流行,政治社會問題糾結不清,他的「盧貢—馬卡爾家族系列」描寫拿第二帝國、第三共和實況。
這個系列小說由二十部長篇小說構成,第七部《小酒館》奠定左拉地位;第九部《娜娜》甫一出版,一天銷售五萬餘冊,成爲代表性人物。書中描述一位出生於酗酒家庭的女孩,擔任舞臺演員卻技藝不精,日後出賣肉體,成爲周旋於上流社會的妓女,揮霍無度,內心渴望擁有幸福家庭,卻又紙醉金迷,然而樂善好施。
普法戰爭時皇帝拿破崙三世被俘,割地講和;法國內外矛盾急速升高,終於在一八九四年爆發改變法國近代史的「德雷福斯事件」。
德雷福斯是猶太裔法國人,亞爾薩斯—洛林割讓德國時,遷居巴黎,長大入軍校,任砲兵上尉。法間諜由德駐巴黎大使館內,截獲未署名信函,涉及武器外泄等情報,事態嚴重,軍情局下令撤查,德雷福斯終因猶太人身分等各種因素被判有罪,移送惡魔島監禁。事後某新教徒軍官舉證誤判,上書軍部,軍方礙於顏面,駁回,將其外調,日後甚而被誣入獄。
四年後左拉在克里蒙梭創辦的「黎明報」發表滿版〈我控訴—給共和國總統的信〉長文,事件達到高潮,法國社會撕裂爲二,一方支持左拉,一方譴責左拉,極右派控制的法庭判處左拉拘禁一年與鉅額罰款,左拉遁走英國,持續發文控訴。最終,輿論壓力下,重審案件,德雷福斯被押解回國,誣陷者入獄自殺,間諜畏罪潛逃。軍部依然不顧正義,減判爲十年徒刑,最終新任總統要求德雷福斯認罪而給予特赦、釋放。十年間,軍部君主主義思想瀰漫,社會反德、反猶太主義高漲,動盪擾攘不安,一九○二年左拉煤氣中毒而死亡。一九○五年法國制定政教分離法,保障勞工權益、退休金制度、童工保護法等等,迎向新時代。
老友林惺嶽今年元月去世。他是臺灣知名畫家,父母早逝,飽經風霜,一九七五年遊學西班牙,目睹軍事強人佛朗哥將軍去世後社會鉅變,返國後創作不少臺灣美術主體性的作品,學者陳芳明稱其爲「荒寒之美」,現今總統府依然高懸他的巨幅作品。
一九九六年前後,林惺嶽畫室信箱,不斷收到不署名檢舉資料,舉發北美館館長的政治色彩與作爲。他說時常聽到不明敲門聲,推開門只見一疊資料。家人、朋友勸他避開世事,保持沉默。他數次指出,內心時常掙扎難眠,一九九六年春節假期,前往巴黎,到先賢祠的左拉墓前,「德雷福斯事件」時不畏生死的道德勇氣,頓時讓他雙目淚流。回國後,四月十二日舉行「搶救臺北市立美術館—來自藝文界的控訴」記者會,五月四日發〈我的指控!我的期待!就北美館事件給陳水扁市長的一封公開信〉,六月北美館館長下臺,此後三年,他獨自往返法庭承受誹謗的指控。
正義是什麼呢?歷來許多學者留下無數論述。西洋圖像的正義女神,以布矇住雙眼表示不懼不喜,不受利益、權力、財富左右;一隻手持劍表現執行正義能力;一隻手拿天秤,不偏不倚。
林惺嶽曾送我一幅油畫作品,紀念彼此的深厚友誼。身穿白色上衣的男子,孤獨地坐在海邊巨大岩石上,揹着我們眺望着蔚藍大海。夜幕低垂,無限孤獨。林惺嶽走了,世間又少一位正義者,幸好左拉精神不滅,只是誰甘於孤獨呢?(作者爲亞洲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