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vs 125%:中美貿易戰再升級,中國企業如何破局?
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搖擺不定。
4月2日,美國特朗普政府宣佈,對所有出口至美國的商品徵收至少10%的關稅,並對所謂的貿易失衡最嚴重的國家施加更高的稅率。其中,中國將面臨34%的關稅,歐盟的稅率爲20%,越南則被徵收高達46%的關稅。
4月9日凌晨零點,被美國特朗普政府稱之爲“對等關稅”的貿易政策,已經生效。但在對大多數貿易伙伴徵收新關稅不到13小時後,特朗普宣佈對大部分經濟體暫停實施對等關稅政策,僅實施10%基準關稅,暫停期限爲90天。其中,並不包括中國。不僅如此,根據特朗普最新簽署的行政命令,將針對北京的關稅稅率從84%提高到125%,再加上特朗普早前對中國徵收的20%芬太尼相關關稅,稅率總計實際達到145%。
中國也開啓“反制”。4月2日,宣佈對美國進口商品加徵34%關稅,並對稀土等部分資源進行進口管制。4月9日,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發布公告,自4月10日12時01分起,調整《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關於對原產於美國的進口商品加徵關稅的公告》(稅委會公告2025年第4號)規定的加徵關稅稅率,中方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加徵50%關稅,稅率由34%提高至84%。4月11日,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發布公告:調整《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關於調整對原產於美國的進口商品加徵關稅措施的公告》(稅委會公告2025年第5號)規定的加徵關稅稅率,由84%提高至125%。
一場東西方大國之間的關稅貿易戰再次打響。在此過程中,特朗普反覆橫跳的“關稅政策”令衆多中國企業有點兒摸不着頭腦。從短期和長期來看,中國企業會受到什麼影響?該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如果中美貿易脫鉤,全球貿易將何去何從?
短期承壓
從短期來看,中國一些做外貿出口生意的企業會承受一定的壓力。一位關注企業出海的投資人DS認爲,中國出海企業的毛利率或者淨利率會受到比較直接的影響。
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紡織服裝行業對美出口額達509.6億美元,佔總出口16.9%。然而,行業毛利率低,利潤率僅2.3%-5.2%,加上此次關稅,企業無法吸收這些成本。
傢俱及家居用品,也是我國對美出口的主要商品之一,2024年的出口額達到了約350億美元。新增高關稅,將完全抵消中國傢俱的價格優勢,因爲傢俱產品的平均利潤率通常只有10%-15%。
具體到出海企業,對於正規的“大賣”,尤其是快要上市或者已經上市的公司,影響是最大的。“以前可能有十幾個點的利潤,現在因爲關稅合規,可能只有幾個點的利潤。”另一位關注出海的投資人ZW表示,“有人說可以通過漲價傳導給美國的消費者,但這是個長期的事情。”
值得關注的是,“漲價”傳導到終端僅僅能夠消化一部分。一位消費行業觀察人士表示,“可能5到10個點,最高不超20個點。但如今在這麼高的關稅稅率下(部分商品高達104%),並不可能完全由美國消費者買單。”
在此輪關稅宣佈之前,就有外貿工廠表示,美國客戶發來郵件表示不會單獨承擔增加的成本,要麼雙方協商,要麼終止合作。外貿工廠的業務情況與頭部客戶的訂單息息相關,某個大客戶的訂單沒能做成,工廠可能就會面臨關停的局面;但其有限的利潤空間難以做出讓渡,即使雙邊承擔一半的關稅,也有可能是工廠全部的利潤。
困境之下,出海建廠是此前很多工廠看中的“出路”。面對美國可能對華加徵的高關稅,不少企業選擇將供應鏈向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國家轉移。然而,東南亞也未在此輪風波中倖免,熱門建廠地如印尼、泰國、越南均被徵收超過30%的對等關稅。
“去越南等地建廠的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有一個企業去年剛剛在越南投建工廠,還未等到投產,卻等來了這個關稅噩耗。”某投資人X說。
不僅如此,此前一直懸而未決的“800美元小額豁免”政策也確認取消,將徵收30%的關稅或者25美元每件的關稅(6月1日後將上升至50美元每件)。這意味着,通過跨境電商渠道的“小批量、多批次”出口模式也受到直接遏制。
當然,也有一些企業和品類在此次關稅大戰中“不降反升”。出海領域的投投資人BY透露,之前談過的一個項目因爲其產品具有創新性和獨特性,並沒有受到關稅的衝擊,反而將產品定價直接大漲25%,並且也受到美國本土渠道商的大力支持。
仍在觀望
最難受的是,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最恐懼的是每天早上醒來,不知道川普給你整了什麼新的活,這個賽道能不能幹,昨天好像不能幹,今天好像又能幹,那明天會不會就幹不了……”一位關注消費出海的投資人JP表示。
一些中國的中小型買家,目前仍處於觀望狀態。“如果沒有新的渠道,短期這塊生意選擇暫停,觀望整個事件上面如何處理。”而另一些企業則仍在“清庫存”的狀態,“如果後續清完庫存後,海外工廠產能沒有上來,或許從國內直接出口關稅成本扛不住,只能想辦法洗一下產地。”投資人QW對某出海企業提出這樣的建議。
“洗產地”,可能是中國企業出海的短期應對手段。一位長期關注出海的投資人JP觀察到一家消費電子企業,它一半的收入來自於北美,大約有40%-50的利潤,其應對關稅加徵的短期解決方案就是去新加坡或者其他地方“洗產地”。
還有一些企業將“洗產地”已經發展成爲了一門生意。另一家在深圳做牀墊的公司,從1982年就開始做所謂的“轉出口”貿易了,在2018年特朗普加關稅時,轉了兩道進入美國,這條道路已經走通了,如今的日子過得挺好——年銷售額10億元。
事實上,比如TEMU等平臺上商家,對於加徵關稅已經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備貨相對謹慎。對於一些小包裝、高價值的產品,去新加坡等地轉一圈,影響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但對於一些企業而言,“洗產地”並不可取。比如,某個年營收三四億元的出海企業,三分之二收入來自於美國,產品體積很大、很重,如果“洗產地”,物流的成本非常高。企業創始人十分苦惱。
常規的做法,還是佈局全球供應鏈。JP提到有一家公司從去年就開始找海外供應鏈,二季度開始去摸底市場,三季度量產,逐步把供應鏈從深圳轉到臺灣和馬來西亞,運營成本可能會提升5到10個點,但也能夠從一定程度上緩解關稅加徵帶來的壓力。
從目前來看,經營規模較大、毛利較低的大件商品的賣家比較謹慎,今年他們的總體思路是——不追求營收上的突破,而是做利潤最大化。比如,他們並沒有很激進地調價,並且他們基本上都有海外倉,會提前多備兩三個月的貨,大部分能夠撐到5月底,然後看政策如何變化。
何去何從?
這輪“關稅大戰”,被業界普遍視爲自2018-2019年中美貿易戰之後,美國對中國製造業最大規模的一次直接打擊。但這並非孤立事件,而是美國國內政治週期、經濟困局與中美結構性對抗多重因素交織的結果。
根據美國公佈的貿易數據。2024年美國進口了3.3萬億美元的商品,出口商品金額爲2.1萬億美元,全年累計商品貿易逆差爲1.21萬億美元。2024年成爲美國建國近250年來,貿易逆差最大的一年。
美國的商品貿易逆差,主要是來自中國、歐盟、墨西哥、越南和愛爾蘭。其中,美國與中國的貿易逆差額爲2954億美元,創下了歷史最高水平。自2018年中美兩國“關稅貿易戰”以來,美國與中國的貿易逆差並沒有因此而縮小。
有專家指出,特朗普的單方面高關稅,不僅想阻止美國的貿易逆差,還想把這些產業鏈帶回到美國,但製造業遷徙遠比美國政客的承諾複雜,所謂關稅促進製造業迴流的論調恐怕是“癡人說夢”。
一方面,製造業的復甦需要對美國勞動力培訓進行大量投資,整個供應鏈的重構相當於生態系統的重構,這都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另外,美國的高人均GDP以及高勞動力成本,決定了它在全球產業鏈中的位置。在此背景之下,美國製造業“空心化”或難以逆轉。
中國在全球供應鏈體系中擁有“無可比擬”的地位:一方面,一些原材料必須從中國進口,比如稀土;另一方面,“在美國人看來中國很多產品都是有巨大優勢的,這都歸根於上個時代我們把供應鏈打磨卷出來了,”一位消費出海領域投資人如是說。
與此同時,自2018年以來,爲規避中美貿易戰衝擊,超過4200家中企將生產線轉移至東南亞。越南的電子產品60%零部件來自中國,柬埔寨服裝廠的拉鍊鈕釦需每週從義烏空運。這種“中國原料+東南亞組裝+貼牌出口”的模式,讓美國海關的數據表上顯示爲“越南製造”,實則仍是中式供應鏈的延伸。
在實行對等關稅政策不足13個小時後,特朗普又宣佈對大部分經濟體暫停實施對等關稅政策,僅實施10%基準關稅,暫停期限爲90天。這意味着,中國企業仍具備將供應鏈遷徙到其他地區的可能性。
不過,中國國內的供應鏈仍“不可替代”。某位在土耳其考察的投資人也表示,“我們看了土耳其、摩洛哥、埃及等地,發現這些地方的產業組織能力遠不如中國——卷不動、幹不快、交付差。資金、管理經驗等都面臨嚴重的挑戰。”“過去三年,我們出海投了不少產業鏈項目,試過印度、越南、印尼,最後都回來了。”
值得關注的是,中國對美國商品的依賴度降低,美國進口占總進口額的比重從2018年的7.3%下降至2024年的6.3%。但與此同時,中國出口市場多元化的趨勢明顯,中國在全球出口中的份額從2018年的12.8%增至2024年的14.5%。雖然美國仍然是中國第二大出口市場,但相較於21世紀初已經顯著下降。
“無可替代”的中國,在全球貿易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並不會因爲美國的關稅政策而改變。中國企業出海,也有雄厚的底氣面對未來。
(注:本文內容來源於公開資料,以及翰林會投資人第三期碰頭會的交流討論。參與本期討論的投資人包括:普華資本孫家亮、零一創投陶洋峰、青銳創投龐含笑、清波基金章薇、灃源資本陳博、吳晨韜、亦聯資本千千、浪潮資本董帥、美團龍珠齊雯、萬物創投Yoni、沙灘基金Brian、金鼎資本範桑爾&唐晨卓、BeyondVentures Jasper、麟閣創投張嚴兮、張天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