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全國人大代表、渝富集團董事長謝文輝: 從“算當期賬”到“算未來賬” 制度性鬆綁讓國資成爲耐心資本

南方財經全媒體集團全國兩會報道組 記者林秋彤 北京報道

耐心資本是指專注於長期投資、對風險有較高承受力且以中長期價值回報爲目標的資本形式。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健全創投基金差異化監管制度,強化政策性金融支持,加快發展創業投資、壯大耐心資本。

“國有資本助力科技創新需要突破傳統資本邏輯的時空侷限,在戰略定力和市場效率之間尋求動態平衡。”值此2025年全國兩會召開之際,全國人大代表、重慶渝富控股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謝文輝在接受南方財經全媒體集團全國兩會報道組21世紀經濟報道(下稱21世紀)專訪時如是表示。

在謝文輝代表看來,科技創新具有長週期、高風險和不確定性特徵,尤其在基礎研究、技術攻關和成果轉化階段,市場資本往往因短期回報壓力而缺位。政策通過“盡職免責”機制和梯度容虧設計,爲國資基金管理人鬆綁,緩解“不敢投早”的行業頑疾。

國資成爲“算未來賬”的耐心資本

21世紀:您如何理解耐心資本在支持科技企業研發和成果轉化這一漫長鏈條中的關鍵作用?未來在吸引社會資本參與長期投資方面有何創新舉措?

謝文輝:科技創新具有長週期、高風險和不確定性特徵,尤其在基礎研究、技術攻關和成果轉化階段,市場資本往往因短期回報壓力而缺位。耐心資本的核心價值在於其長期性、戰略性和風險容忍度,能夠跨越技術研發的“死亡谷”,爲創新提供持續支撐。

國有資本憑藉其政策導向、資源整合能力和跨週期佈局優勢,具備成爲耐心資本的條件。當然,也同時需要吸引社會資本的參與。具體來看,可以從三個方面吸引社會資本的參與。

一是繼續發揮基金撬動作用,深化“產業基金+投資機構+產業項目”模式,與頭部機構、市內區縣、“鏈主”企業和專精特新企業打造“投資高手”生態圈、“市區聯動”生態圈、“鏈主”企業和“新星”產業生態圈,通過組建基金,撬動各類社會資本,共同賦能重慶製造業發展。二是不斷優化投資退出機制,用好股轉中心自身平臺,發揮好區域性股權市場功能作用,探索成立S基金擴大股權退出渠道,完善社會資本作爲長期資本的退出渠道。三是持續創新激勵機制,通過借鑑先進地區成功經驗,優化國資基金基金的激勵機制,如實施“賽馬機制”等,吸引更多社會資本參與長期投資。

21世紀:您曾多次強調“耐心資本”對科技創新的重要性,國資出資如何能夠成爲更有擔當的長期資本、耐心資本?請您介紹下渝富控股發揮國有資本引領作用助力重慶“33618” 現代製造業集羣進行科技創新的“重慶經驗”。

謝文輝:國有資本助力科技創新需要突破傳統資本邏輯的時空侷限,在戰略定力和市場效率之間尋求動態平衡。渝富圍繞全市“416”科技創新佈局,助力重慶市“33618”現代製造業集羣體系科技創新主要有三點舉措:

一是以基金工具賦能科創項目。渝富通過將市級基金整合集中,構建覆蓋全生命週期的基金羣,圍繞未來3—5年我市科技創新的突破點,精準引導更多長期資本、耐心資本、戰略資本投入全市創新領域。2024年科創母基金實現投資2.64億元,通過子基金投資科創項目超50個。中新基金助力前沿硬科技項目6個,推動數名科學家創業。

二是以戰略投資驅動產業升級。渝富控股聚焦四大產業中科技創新能力強、擁有關鍵技術和核心業務的企業開展投資佈局;圍繞併購產業開展策略性投資,強鏈、補鏈、延鏈,重點關注擬上市和專精特新企業,進一步提升科技創新引領產業發展的能力。如渝富與宗申集團組成聯合體,參與隆鑫系公司司法重整,出資21.15億元收購隆鑫通用15.52%股權,助推重慶本土先進製造業“鏈主企業”走出債務困境;累計出資43億元投資賽力斯一、二、三工廠,助力其成爲全國智能網聯新能源汽車龍頭企業;旗下原重慶數字經濟投資公司參與打造的重慶市現代產業鏈服務中心、聯通5G融合創新中心,服務超500家企業,推動數智賦能。

三是以機制創新激發創新活力。渝富已建立科技創新發展項目專項補助資金機制、研發經費投入剛性增長機制和考覈激勵機制,推動製造業企業加強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加大對傳統制造業改造,加大對工業母機、關鍵軟件等關鍵領域的科技投入。旗下四聯集團研發投入佔比保持在7%左右、新增專利161項、新增2家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2家國家級和市級專精特新示範企業;2024年科技成果轉化收入38.01億元,佔營業總收入41.88%;創新實踐入選“2024年全國企業新質生產力賦能典型案例”。

21世紀:長期資本投入科技創新領域存在不確定性風險,如何構建科學的風險評估方式和體系來篩選具有潛力的科技項目?在追求長期回報的過程中,如何平衡短期業績壓力與長期投資目標,確保長期資本能夠持續穩定地支持企業科技創新?

謝文輝:構建科學的風險評估體系有三種方式:全程把控投資風險、分層分類風險管控、AI工具助力項目篩選。全過程把控投資風險,需要嚴格項目盡調,做實項目前置風險審查,細化項目評審、投決,進一步規範投資業務流程,加強項目投前篩選及研究論證、投中跟蹤管理、投後監督評價等關鍵環節把控,完善投資管理閉環。分層分類風險管控,需要根據項目階段(種子期、成長期、成熟期)差異化配置風控策略,早期項目側重技術可行性與團隊背景評估,中後期項目強化市場驗證與現金流預測。藉助AI工具助力項目篩選,需要將AI技術全面滲透多業態場景,探索AI賦能,逐步引入Deepseek、通義千問等模型,提升項目篩選能力。

國有資本要實現長短期目標的動態平衡,必須深度融入產業生態,通過市場化資本運作機制、精準的產業佈局和靈活的資產盤活策略,構建資金投入與退出的良性循環,既保障短期流動性又夯實長期發展動能。

21世紀:部分地區,如廣州開發區科創母基金允許種子直投、天使直投單項目最高100%虧損,這在國資股權投資領域尚屬首次。您認爲這一政策釋放了怎樣的信號?

謝文輝:這一政策不僅是國資考覈機制的破冰,更是對創新規律的深刻尊重。通過制度性鬆綁,國資正從“算當期賬”的財務投資者,轉變爲“算未來賬”的戰略投資者,爲中國科創生態注入更包容的耐心資本。

一是政策示範效應,爲全國國資創投改革探路。廣州開發區此舉是中央“創投17條”及國務院“國辦1號文”關於容錯機制的地方實踐。其可複製性取決於地方財政實力、產業基礎及風控能力,但已爲其他地區提供參考模板。例如,上海、深圳等地此前已嘗試80%容虧率,而廣州突破至100%,或將推動全國形成“梯度容錯”體系,加速新質生產力培育。

二是破解“不敢投早”困境,激活社會資本信心。政策通過“盡職免責”機制和梯度容虧設計,爲國資基金管理人鬆綁,緩解“不敢投早”的行業頑疾。同時,國資作爲“末位跟投方”,通過限定單項目投資額度釋放出託底信號,增強市場化機構對早期項目的參與意願,形成“國資風險共擔、社會資本主導”的生態。

三是從“保值增值”到“戰略佈局”,國資監管理念轉向長期主義。傳統國資投資強調資產安全性,對虧損容忍度極低。此次政策允許單項目100%虧損,標誌着國資考覈從短期財務回報轉向長期戰略價值。這一調整契合硬科技研發週期長、失敗率高的特性,旨在通過風險託底,吸引更多社會資本參與早期創新。

完善“長錢長投”政策體系

21世紀:科技金融生態的完善對於企業科技創新至關重要。國資運營平臺如何與銀行、證券、保險等各類金融機構協同合作,打造有利於耐心資本發揮作用的科技金融生態環境?

謝文輝:耐心資本發揮作用需依託“政策引導+市場運作”雙輪驅動。一方面,通過國資平臺整合金融機構資源,設計長週期基金產品和風險分擔機制;另一方面,完善數字化基礎設施提升資本配置效率。渝富的經驗表明,市區聯動、牌照協同和全週期服務能力是構建科技金融生態的核心競爭力。

21世紀:中小科技企業是科技創新的重要力量,但往往面臨融資難、發展資源有限等問題。您認爲,推動長期、耐心資本支持中小科技企業,需要有哪些針對性的措施?

謝文輝:推動長期、耐心資本支持中小科技企業,需構建全週期、多層次的資本服務生態,重點應從供給結構、政策體系和退出渠道三個方面發力。

一是優化“長錢”供給結構。鼓勵社保基金、企業年金、保險資本等長期資金等以LP形式參與政府投資基金組建,放寬社保資金股權投資的範圍,提高社保基金股權投資上限。設立主要投向國家重點領域和重大戰略、投資期限較長的政府投資基金。

二是完善“長錢長投”政策體系。明確中長週期考覈、容錯率等機制,解決國資基金作爲耐心資本、戰略資本的後顧之憂。完善對高新技術企業,以及天使投資人、創投企業投資種子期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完善政府投資基金、國資基金風險分擔機制,在現有“科創保險”覆蓋技術研發、成果轉化等全週期風險上,進一步將成熟期、成長期投資和併購等納入保險範圍。

三是拓寬投資退出渠道。發展股權投資份額轉讓市場和併購市場,完善私募股權創投基金份額轉讓制度機制,擴大區域性股權市場開展股權投資和創業投資基金份額轉讓試點範圍。推進私募股權創投基金實物分配股票試點,允許將持有的上市公司股票通過非交易過戶的方式向投資者進行分配。優化區域性股權市場,推動區域性股權市場與全國性市場轉板銜接。

21世紀:展望未來,您認爲國有資本、耐心資本和長期資本在助力企業科技創新方面將面臨哪些新的機遇和挑戰?

謝文輝:機遇方面有三個:

一是政策紅利加速釋放。中央明確提出“發展耐心資本”並完善容錯機制,推動國有資本從“保值增值”轉向“戰略引領”。

二是生態協同縱深推進。國有資本通過央地合作、產業鏈整合及“耐心資本+產業賦能”模式,搭建跨區域、跨主體創新網絡。深圳等地“基金羣+產業鏈”實踐已顯現成效,國資平臺與市場化創投協同,加速技術轉化和產業集羣升級,形成全週期創新支撐。

三是技術革命催生新賽道。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等顛覆性技術突破與國產替代需求疊加,要求資本長期錨定原始創新。國有資本依託規模優勢和戰略定力,可深度參與國家實驗室、大科學裝置等策源體系,在技術“無人區”構建先發優勢。

挑戰也有三方面:

一是資本屬性與創新規律的深度適配難題。國有資本保值增值要求與原始創新的高風險性存在張力,需突破傳統財務考覈框架,構建容錯率、中長期激勵等制度創新,實現資本屬性與科創規律的有機統一。

二是科技革命迭代速度與資本耐心度的動態博弈。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領域技術路線高度不確定,顛覆性創新頻現,資本需在長期堅守與靈活調整間平衡,對投資研判能力提出更高要求。

三是政策協同與市場機制銜接的複雜性加劇。科創投入週期長、風險高,現有考覈體系與資本退出路徑尚未形成閉環,政府引導基金到期退出壓力與市場化風險分擔機制不足的矛盾可能削弱資本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