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之名》呈現出醫療劇的新樣態

◎像玉的石頭

醫療劇是職場劇經久不衰的類型，從上世紀90年代的港劇《妙手仁心》到新世紀之初的日劇《白色巨塔》、美劇《實習醫生格蕾》，不知有多少80、90後的電視兒童是因爲看了這些作品而樹立起救死扶傷的人生理想。而2012年的《心術》和2023年的《問心》，作爲國產職場劇，也交出了不錯的答卷。

最近播出的《以美之名》，關注的是與大衆日常生活距離更近的“醫美整形”，搭配姚晨、賈靜雯“相愛相殺”的雙女主敘事，呈現出醫療劇集的新樣態。據悉，該劇於4月20日在奈飛Netflix上線，中文語種版本覆蓋海外193個國家和地區，爲世界提供了一個“看中國職場女性”的窗口。

“如何平衡”的難題留給他

從醫療的角度來看，劇中存在着女主角把白大褂當時裝敞着穿、手術消殺程序不規範等有失嚴謹之處；從編劇的角度來看，作爲劇情主線之一的兩家醫美機構的“正邪之爭”以及連帶着的醫學院往事，難免有些浮誇和故弄玄虛；從美容整形的社會性議題來看，劇中的部分情節和臺詞偶爾也有說教之嫌。然而，瑕不掩瑜，《以美之名》依然是一部在各個方面均達到水準線之上的作品，敘事節奏流暢，人物弧光完整，表演準確生動。

劇集最亮眼之處在於清新明快的職業女性羣像：一方面，不同性格和年齡的女性如何在事業之中實現自我價值；另一方面，她們又在愛情、友誼、親子等關係之中獲得愉悅。更爲重要的是，事業和家庭如何平衡的人生選擇，這一次終於變成了拋給男性角色的問題，同時男性角色也確實做出了努力和改變。

她們選擇“共同進步一小步”

劇集讓男性角色做出改變，並不意味着這是一部所謂的“女性爽劇”。與2005年左右出現的“女尊”“女強”網絡小說所倡導的女性接替男性，成爲強者不同，近年來對於“慕強”的指責和批評在社會羣體中響起，女性不再追求和適應舊有的規則，而是去想象和開創新的規則。

在這部劇中，喬楊（姚晨飾）作爲天才醫生雖然有恃才傲物的一面，卻並不要求所有人都遵守她的標準；周靜雯（賈靜雯飾）作爲後天努力的“地才”，雖然有敏感自卑的一面，卻也能夠真誠豁達地欣賞技術精湛的同行；甚至在劇中承擔反派角色的李起（代樂樂飾），城府固然深沉，手腕固然圓滑，卻也並無“趕盡殺絕”之心。

在志趣和事業的這片天地裡，她們更傾向於選擇大多數人“共同前進一小步”，而非自己踩着他人的肩膀“前進一大步”。與此相關，劇集爲她們安排的相互妥協與退讓，既不以天真、軟弱、情緒化等陳詞濫調作爲解釋，也沒有落入同爲女性就必然彼此理解、互相幫助的新窠臼，而是指向了共同前進一小步所必需的求同存異，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基本信任。

“一個人可以，但有你更好”

劇集在事業之外也爲兩位女主人公營造了鬆弛的情感關係。或者說，劇中的情感關係讓位於事業之選。周靜雯和秦歸（袁弘飾）既是夫妻，也是二人所在的民營醫院格睦的共同創始人。這樣的設置一方面讓敘事線索更爲集中，也讓女性創業的典型處境得到了更爲清晰地呈現。

在劇集的前半段，作爲老闆的秦總（秦歸）和作爲骨幹醫生及老闆娘的周主任（周靜雯）在經營理念上有分歧；作爲丈夫和妻子，兩個人對於共同經歷的最幸福時刻的記憶也南轅北轍，因此周靜雯提出離婚。出乎意料的是劇集並沒有將焦點放在兩人的離婚上，而是通過職業身份的轉換改變了兩人的關係：爲了格睦的穩定經營，周靜雯提出讓秦歸將所持股份全部轉讓給她，秦歸從股東變爲總經理。對於這個建議秦歸不由反問：“那我在格睦算什麼？”周靜雯回答：“歡迎來到我的世界。”這句回答的巧妙之處在於，其中的“我”既可以是過去作爲老闆娘的“我”，也可以是未來作爲老闆的“我”，而你需要通過新的身份來體會“我”曾經歷過的一切。

職業身份的變化促使秦歸重新認識周靜雯的處境，於是離婚沒有成爲關係的終止，反而催化了情感的新生。至於喬楊和陸子游的辦公室戀情，既不狗血也不甜寵，在日常的詼諧之中呈現了“一個人可以，但有你更好”的明亮狀態。或許也可以說，這樣的處理是過於理想化的，甚至是懸浮的，然而鬆弛所意味的模糊也未嘗不是真實的一種。在現實生活中，許多關係本身就是難以被準確定義的。

套路化削弱了探討深度

當然，劇集對關係的描寫也並非沒有冗餘之處。如周靜雯和母親的關係，從重男輕女觀念到阿爾茨海默症，關係的起點和終點皆是高度套路化的原生家庭創傷。此處需要追問的是這段創傷的敘事功能，何以女性的熱愛或野心必須始於愛的匱乏？若這段創傷與周靜雯的志趣事業並無關聯，僅僅是爲了增強她性格的多面性，那麼是否可以說明，我們此刻依然無法想象女性在自足自洽的同時保持複雜性？與之相似，劇中圍繞病人和病例展開的關係裡，也有不少過於簡單粗疏的模式化創傷情節，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對追求美的動機的深度探討。

2024年可以說是女性題材影視的收穫之年。如果說《出走的決心》講述的是女性正在怎樣生活，那麼《好東西》講述的則是女性能夠如何生活。實際上，這也是長久以來的女性敘事最通行的兩條道路。以此爲參照，《以美之名》顯然更傾向於《好東西》講故事的方式。或許我們也可以把精緻而懸浮、正確而乏味等批評加諸於《以美之名》，或許這也確實是劇集沒有成爲“爆款”的原因，但看看這部水準線之上的作品，並從中汲取新的想法與智慧，又有什麼壞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