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那人就在弄堂拐角處
給一個很久沒聯繫的前同事發了條消息,問最近好不好。對方客套兩句後,禮貌又疑惑地問我是不是有什麼事,不妨直說。我說真沒事,只是突然想起,關心一下。對方表示大受感動。
這個時不時想起某人就發個消息去問候的習慣,是最近四五年養成的。雖然不怎麼符合現在所謂的社交禮儀,但我也並不十分在意。對於我來說,就像小時候睡前要盤點自己的畫片和玻璃彈子是不是數量齊全、品質完好,我現在需要時常確認一些稍微在意的人的近況。
這些人,若要認真計較,與自己的生活也不怎麼相關。只是曾經或深或淺打過交道,有過氣味相投的時刻。這已經足夠令人長出私心,希望他們少受顛簸,回望時依然如故。
隨着年齡增長,我們的精力被分配得越來越細碎,很多人和事無暇顧及。有時候想起他們時,生活已經進入下一個拐角。
工作之後,我很少回家,最近一些年尤其如此。有時打電話回去,我媽說,你爸回鄉下幫忙去了,老家誰誰誰走了。“走了”,就是去世了。而那個誰誰誰,原本可能是我孩童時期很熟識的人,年紀也和我父母差不多,走的理由又相當倉促。
還有些時候,羣裡某個人突然沉默,過了很久之後再冒泡,說自己或家中遭了什麼變故。說者輕描淡寫,但我們多少能猜測出背後的痛苦與沉重。
這些事情,常常令我覺得,生活就像一隻存放在樓梯間陰涼處的冬瓜。原本以爲它外形未變,便會一直水份充足,“卜卜脆”,但有天突然上面發現黑斑,按下去就塌掉一塊,接着就有更多坍塌接踵而來。一個人生活的變故,除了極爲親近的人,在他人眼中,也都是悄然發生的。
丟掉一隻爛冬瓜尚且覺得惋惜,生活本身,以及生活中那些在意的人,就更加值得時常檢視。這便是我偶爾要去打擾他人的全部緣由。
對於生活乃至生命,我是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這種檢視本身,其實也藏着我對自己生活狀態安全程度的觀察。
現在的住處,我住了很多年,從家到地鐵站,要橫穿一個小區。中間弄堂的拐角處,有個很小的早餐店,應該開了很多年。有一年年後久久不開張,令人心焦。等到終於開張,嚯!老闆娘正紅大衣,新剪的波波頭染成茶色,臉也白裡透粉。雖然一身敲鑼打鼓,但我由衷爲她高興。
儘管沒過兩天,她又變回了窩在蒸籠後面黑乎乎的菜色婦人,但至少這家早餐店還活着,已經足夠令人心安。
在一個城市生活久了,生活半徑裡就會出現很多“熟人”,有某位喜歡熱情攀談的菜販,有連寒暄都不曾有過的小店,甚至是一道放了某種很對我胃口的冷門佐料的菜。但無論如何,他們逐漸成了我生活的細節。留意這些細節,便是留意生活本身。如果他們狀態穩定,或許就是生活暫且無虞的證明。
不過,變故總是難免的。小區物業被換掉了,他們中一個態度熱情但幹活潦草的大叔不知所蹤;曾經一起拼過團的鄰居姑娘搬走了。今年大年初二,我出門時,在小區門口迎面撞上四個黑衣人,正擡着一具遺體送上殯儀館的車。他們,可能也是別人想要關注近況的那些人。
如今,我的生活稍有調整,但通勤路線仍要穿過那個小區。我早就不愛吃那家店的早餐了,但每次經過,看見小店熱氣瀰漫,攤位上還是那幾樣,店主照常坐在背後無所事事,覺得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