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讀《漢書》一得
古人喝酒,不甚講究下酒菜。“花生就酒,越喝越有”。在衆多的下酒菜中,花生米是酒桌上的常客,如果再加一盤拍黃瓜、一碟豆板,就相當不錯的了。
但是,宋代著名詩人蘇舜欽的下酒菜,卻是一部《漢書》。他住在岳父杜衍家中,每晚讀書要飲一斗酒,卻不用下酒菜。杜衍感到很奇怪,偷偷地去張望,只聽見他在朗讀《漢書·張良傳》。當讀到張良狙擊秦始皇,誤中副車時,就拍案叫道:“惜乎夫子不中!”說完滿飲一大杯。岳父又聽他讀到張良與漢高祖遇見時說:“此天以臣授陛下”。他又拍案叫道:“君臣相遇,其唯如此!”說完,又滿飲一大杯。他岳父看到這種情景後大笑道:“有這樣的下酒物,一斗實在不算多也。”這個故事傳諸後世,“《漢書》下酒”則成了一個著名的典故。
宋代的一斗酒,是多少分量暱?據悉,宋代的一斗酒爲2400毫升,約合今天的4斤8兩。這一斗酒,不是今天的53度茅臺白酒,也不是紹興加飯酒,而是低度的水酒或米酒。否則,滿飲兩大杯,就可能醉到了。
以讀書佐飲者,古人所在多有。陸游也是一邊看書,一邊飲酒。他在《雁翅峽口小酌》一詩中寫道:“歡言酌請醥,侑以案上書。雖雲泊江渚,何異歸林廬。”清醥,指的是清酒,也是低度的水酒。清代著名劇作家孔尚任在《桃花扇》的第四齣《偵戲》中也寫道:“且把抄本賜教,權當《漢書》下酒罷。”由此可見,從宋代到清代,讀《漢書》下酒,已成不少讀書人的習慣。
除了讀書可做下酒物,詩畫也可以作下酒菜。明代文人沈璜在《題沈啓南奚川八景圖》詩中寫道:“奚川八景不可見,盡情斂取入畫圖。”“讀書有此下酒物,秫田可釀錢可沽。”說的是,欣賞畫圖中的奚川八景,也可以作爲“下酒物”。清代文人屈大均《吊雪庵和尚》詩中,亦有“一葉《離騷》酒一杯”之句。屈大均讀“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都”兩句,飲清酒一杯,其味也無窮。清初名臣陳廷敬談到他讀唐詩下酒的情形:“夜酒一壺,直錢四文,無下酒物,亦不用箸筷,讀唐詩寫俚語,痛哭流涕,並不知杯中之爲酒爲淚也。”陳廷敬也是性情中人,讀唐詩讀到感人之處,眼淚落入酒杯,也變成了酒。
蘇舜欽飲酒讀《漢書》一事說明,作爲正史的《漢書》,曾具有相當普遍的文化影響和不同尋常的文化魅力。讀《漢書》下酒,或誦詩賞畫下酒,體現古人文心的豪放和浪漫,或因其藝術氣氛與醇酒之香冽頗相接近。這種情趣,既是古人飲酒不忘學習的風雅表現,又表現出了古人飲酒的豪放和浪漫不肆的鋪張之風。
因爲《漢書》寫得好,更有甚者,有人將它放在身邊,甚至掛在牛角上,隨時取讀。《舊唐書》記載了隋末農民起義的領袖人物李密少年出行時,騎在牛背上閱讀《漢書》的故事。《舊唐書·李密傳》寫道,李密“乘一黃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一手捉牛,一手翻卷書讀之”。蒲韉,即用蒲草作坐墊。李密乘一黃牛,在路上和越國公楊素行路相逢,楊素見此大爲驚異,乘馬追行,感嘆道:“何處書生,耽學若此?”又問所讀何書,李密回答說:“《項羽傳》”,於是李密大受楊素器重。這一情節流傳久遠,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所作《薊門送李子德歸關中》詩中也提到此事:“常把《漢書》掛牛角,獨出郊原更誰與?”
《漢書》能當下酒菜,又能掛牛角,因史事的驚險和敘事的魅力,使《項羽傳》和《張良傳》得以與“牛角”、“酒壺”合構爲故事的重要條件。《漢書》中《項羽傳》和《張良傳》的記述,都出自《史記》。當代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曾在《司馬談作史》一文中寫道:“《史記》一書,其最精彩及價值最高之部分有二,一爲楚、漢之際,一爲武帝之世……若楚、漢之際,當爲談所集材。談生文帝初葉,其時戰國遺黎、漢初宿將猶有存者,故得就其口述,作爲多方面之記述。此一時期史事之保存,惟談爲當首功。其筆力之健,亦復震撼一世,叱吒千古。”班固寫的《漢書》,也因 “其筆力之健”, 叱吒千古。
班固編撰《漢書》,歷時二十餘年,於建初年中基本修成。其中《漢書》八表由班固之妹班昭補寫而成,《漢書》天文志由班固弟子馬續補寫而成。班固編撰的《漢書》,是《史記》之後我國又一部較爲完整記錄史實的著作,成爲二十四史之一。《漢書》爲後世瞭解漢史提供了重要的古籍資料,今天,我們當然不必把它當作下酒菜,但它仍值得我們認真研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