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曉峰:以年輕人視角呈現大運河

記者 何玉新

在央視、江蘇衛視、愛奇藝等平臺熱播的電視劇《北上》,引發了大批觀衆的共鳴與思考。該劇以大運河沿岸少年的成長故事爲主線,他們在花街相伴成長,在大運河邊追逐夢想,奔赴更廣闊的世界,最終又通過尋根而聚,回望人生歲月,深情描繪出時代變遷下的家國情懷。

近日,“大運河畔話《北上》:從紙上文字到熒幕故事”在北京城市圖書館舉辦。電視劇《北上》總導演姚曉峰與現場觀衆一起分享了拍攝過程中的故事,探討了大運河的精神內涵與文化傳承。

以“90後”爲主角

講述大運河故事

拍攝電視劇《北上》的契機,源自2018年,姚曉峰讀到徐則臣的長篇小說《北上》。他說:“之前很少看到寫大運河的小說,讀了之後,感覺這部小說的內容厚重、形式獨特,讓我對大運河產生了濃厚興趣。”

大運河是一條縱貫南北的水道,承載着中華民族綿延千年的文化基因,但是,現代人好像對它的瞭解並不多。姚曉峰亦如是,從小到大長在江南,長在水邊,“而我只是感覺大運河是一條河,對我們的意義在哪裡?我也是很好奇。”

當時比較流行網絡小說改編影視劇,業內很少關注現實題材,姚曉峰被這部小說深深打動,請製片人張書維與徐則臣接觸。不久後,他與徐則臣在南京碰面。“我們都是江蘇人,我到南京出差,徐老師也到南京出差。我們倆一聊就聊通了,於是就有了這部電視劇。”

既然要拍電視劇,那就得對京杭大運河有一個特別形象、直觀的瞭解,這條河到底是什麼樣,靠水而居的人們又是怎樣的生活狀態?爲了更精準地傳遞原著的精神內涵,姚曉峰、徐則臣和編劇趙冬苓一起,沿着大運河實地採風,用腳步丈量,走了半個月。後來要爲拍攝選景,他又帶着攝製組團隊走了一次。

“我們長期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對生活在水邊的人確實有陌生感,只有去走一走、看一看,纔能有深切的體會,才能根據小說進行二度創作。另外,做影視創作,要還原,要有真實性,你不去親身體驗,是不會有這種感受的。大海、山川、草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體驗到大自然帶來的震撼。所以行走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事,行萬里路,感覺真的不一樣。”姚曉峰說。

在《北上》小說中,徐則臣講述了一個尋根的故事,一路尋找,發現一路碰到的人,都來自百餘年前的那條船。姚曉峰說:“原著從百年大運河的一條船開始,到最終圓夢的那條船,連起了尋根的過程,沿路遇到的人,後來發現都來自一條船。而我們在電視劇中做了調整,講一個小院裡的人,原來都來自這條船。這麼改編的目的,是爲了拍攝起來更集中、更方便,更適合以影視方式敘事、表達情感。”

原著的故事很厚重,改編成電視劇,如何取捨?姚曉峰對此有過很多思考:“小說有足夠的沉澱,而對於影視改編來說,關鍵在於怎麼把這種厚重性保留下來,又要有可視性和現代性。我和徐則臣、趙冬苓兩位老師坐下來討論,確定了方向——從2000年講起,以一羣‘90後’爲主視角,用青春的目光回望歷史,以年輕一代的昂揚姿態擁抱時代浪潮,尊重小說的精神內核,抓住它的尋根主題,也對它進行新的解讀。”

因此,電視劇《北上》講當下的故事,但仍堅持了尋根主題。現代化進程中,高速公路、高鐵發展起來,水路運輸逐漸衰落,大多數“靠水吃水”的人被迫上岸,雖然生活質量提高了,但也有一種失落感。劇中,謝天成的跑船生意破產,妻子樑海泓爲維持生計改做貨車司機,兒子謝望和前往北京創業。馬思藝遠赴意大利探尋身世之謎,陳睿則在花街追溯家族往事。歷史的迷霧散去,個人的命運與大運河的流轉交匯,而構成這些流動和包容故事的,正是在大運河旁邊長大的孩子們。

將虛構的花街

變成真實所在

花街,是徐則臣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中的一個故事背景,又出現在《北上》這本書中。而在姚曉峰看來,花街與大運河、與書中人物都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拍攝《北上》,一定要找到這樣一個場景。

“北方的大運河,離人生活的地方有一點兒遠,它就是一條河。編劇趙冬苓是山東人,大運河就從她所生長的小城經過。孩子們到河邊去玩兒,一定要先跑到大壩上,然後下去,才能走到大運河。直觀上沒有問題,但從影視拍攝角度來講,就覺得關聯性太少了。”姚曉峰說。

在小說中,徐則臣虛構了花街,在現實中它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每個人讀完小說以後,都會在心中形成一條“自己的花街”。徐則臣帶着姚曉峰等人去淮安的花街,而姚曉峰覺得,“好像又與小說裡描寫的花街不太一樣”。

直到他們走到蘇州巴城古鎮,來到大運河邊,那一刻,姚曉峰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震撼:“大運河離我這麼近!就在巴城古鎮邊,有一條河橫穿而過,然後大船駛過來,像山一樣擋住視線。我覺得真正找到了水和人親密的共生關係。” 眼前正巧有一片空地,大約兩千多平方米,剛剛被扒掉的舊房子。姚曉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地方太好了,我能不能在這裡搭建一座小院?”攝製組團隊表示反對,說操作起來太難,需要跟當地政府申報。

當地政府給予了大力支持,允許攝製組搭建外景。姚曉峰心裡早就有了一條花街,他把自己的想象傳輸給團隊,大家一起完成這個空間的營造。

他們改造了附近的街道和小巷,鋪上青石板,搭建起一座小院,以及牌坊、酒樓、貨運碼頭等。從這時開始,一條花街、一方小院、一條生生不息的大運河,逐一展現在鏡頭之中。 在牌坊上,姚曉峰題了兩句詩,作爲它的對聯:“沉船側畔千帆過,百年新事歸平淡。”也許對仗並不工整,但表達出了他內心的思考:“船沉了,並不代表結束,還會有新船從它身邊跨過;無論多麼波瀾壯闊的人生,也會歸於平淡。這就是我們的人生。眼光再放長遠一點,格局再大一點,面對宇宙,人就很渺小。所以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能過得去,什麼都有新的開始。花會一季季地開,就像劇中夏鳳華所說,我的花開了,還有新的花會開。”

姚曉峰說:“巴城本就是旅遊旺地,緊靠陽澄湖,每年相應季節都有很多人來吃大閘蟹,然後在附近轉一轉、看一看。搭建的操作難度很大,但最終達到了我們想要的效果——讓它貫穿百年,營造出厚重的歷史感。” 在姚曉峰看來,拍電視劇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一個非常好的空間環境,因爲有什麼樣的環境,就能塑造什麼樣的人。有了花街,所有的演員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種歸屬感,內心也產生了令人羨慕的、人與人之間非血緣的親情。“可能這個東西就對了,這個場就對了。可能這裡也有我的一種偏執吧,搭這條街很不容易,假如自己沒有強大的意念,也就放棄了。”

電視劇《北上》的序章中,年幼的夏鳳華牽着初來乍到的馬思藝,穿行於周家、夏家、謝家,最後步入邵家,一個超長的長鏡頭一鏡到底,也引領觀衆走進了這個溫暖樸實的花街小院。這是花街真正的意義所在——這裡既承載了大運河的靈魂,也孕育着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演員圍坐在小院裡

像家人一樣嘮嗑兒

拍攝前的選角也非常困難。姚曉峰說:“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時間,我一直在選角色,選每一組家庭。包括劇中的幾個媽媽,需要塑造出不同性格的女性形象,除了勤勞、質樸、善良,還有沒有個性?個性的差異在哪兒?男人也要明顯不一樣,很難找。對導演來說,角色選對了,電視劇就成功了一半。”

他舉例說:“女主角夏鳳華和她媽媽李燕像姐妹一樣,都很善良,這個家是女性當道,兩個女人都特別能幹,老爹基本是個悶葫蘆,選這一家人的演員時,我們考慮了很多因素。馬思藝這個角色設定是意大利混血兒,找什麼樣的演員來演呢?我們想過找少數民族演員,遲遲定不下來。直到開機前,踏破鐵鞋無覓處,一個叫李宛妲的女孩突然出現,一見面,我覺得就是她了!還包括演小思藝的演員,是蘇州一所外國語學校的小孩,完全不會演戲,但那個勁兒在。”

塗凌飾演了李燕這一角色。她在2008年就與姚曉峰導演合作了《幸福還有多遠》,之後又合作過《戀愛先生》《假日暖洋洋》。她說:“姚曉峰導演對演員非常好,給了我們很大的表演空間。每次導演都會給我不同色彩的人物,從來沒有重複,對我來說,就像開盲盒一樣。”

請歐豪來演男主角謝望和,姚曉峰說,其中有一個有趣的原因——他的臉型與徐則臣有幾分相似。“作者是作品的靈魂。冥冥之中我相信,我跟徐老師相見是緣分,我跟這個作品相遇是緣分,包括我們找到巴城那個地方,也是緣分。你求它,就得它,這是發自內心的緣分。”

演員們都經過了體驗生活,圍坐在小院裡,邊乘涼邊分享零食、嘮嗑兒,像一家人一樣。姚曉峰也談到,比如劇中的每個媽媽都會做不同的早點,豆花、豆皮、豆漿……每天練,端着大鍋來來回回地練,熟悉了,生活感自然而然就出來了。每一戶人家的飲食起居和手藝技藝——馬奶奶的炸油墩子、邵星池擅長的長魚面、劉玉玲賣的綠豆糕,都經過了精心設計。

徐則臣說:“自打想寫小說《北上》到落地完成,我花了整整四年;從與姚曉峰導演見面,到電視劇最終與觀衆見面,是六年時間。所以《北上》整整走了十年,大家都付出了艱辛。”

《北上》做後期時,姚曉峰看了很多遍成片,一直覺得很感動。“我覺得我抓住了徐則臣小說的精神。我看了他大量的小說,裡面的每一個人物都讓我感動、讓我敬佩。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每個在大運河邊生長的人,不管是什麼年齡,都有一種骨氣,不氣餒。遇到多大的困難,骨頭是硬的。這是大運河的精神,是北上的精神。影視改編正是致力於將這股勁兒吸收、創新、發揚,通過真實鮮活的人物表達出來。我想觀衆可能也會被這些人物打動,因爲他們不僅有骨氣,而且善良、溫暖。我覺得這個戲有一定的治癒性。”

回顧這段歲月,回顧創作過程中的曲曲折折,姚曉峰感慨:“大運河象徵歷史與現代的交匯,普通人的命運如潮水般涌動。希望通 過《北上》這部劇,讓更多的人重新認識大運河的價值,感悟家國情懷與人間煙火帶來的溫暖。”

姚曉峰訪談

流水生生不息

可以包容萬物

記者:您從小在河邊長大,水對您的性格以及價值觀有哪些影響?

姚曉峰:可能正是因爲在水邊長大,我總覺得什麼也不缺,有一種富足感,很容易滿足。對於水,我的體會是——生生不息。除了流動性以外,水是不斷生髮的東西,後浪推前浪。水生萬物,以柔克剛。你看我長得五大三粗,其實我是一個比較柔性的人,雖然骨子裡很堅韌,但不會那麼硬剛,可能這就是水對我的影響吧。還有一個,水的包容性很強,我也是這樣,我對什麼事情都很包容,沒有那麼針尖對麥芒,沒有那麼強烈的攻擊意識。因爲我覺得每個人說得都有道理,到今天爲止,我也是這樣想的。

就拿做導演這件事來說,導演應該是一個集大成者,我很慚愧,我到今天爲止,取得的這些成績,正是因爲吸收了很多優秀人才的精髓。在日本,導演叫“監督”,一個導演,就是把所有人的智慧集中起來、彙總起來。導演當然需要有一定的才華,但更要善於吸納別人的意見。我覺得,這對我自己人格、性格的形成都是有幫助的。

記者:《北上》是對大運河文化的展示,也是對社會變遷的深刻觀察,您最希望傳遞給觀衆什麼?

姚曉峰:我希望通過這部電視劇,將大運河這一文化符號與現代觀衆的情感結合起來。2014年,大運河在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獲准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爲中國第46個世界遺產項目。在電視劇中,北上的年輕人藉着大運河申遺成功的契機,回到花街。大運河在兩岸人家身上留下的烙印,不僅是對時代的迴應,也是對自我的叩問,走得再遠,也不能忘記自己是從哪兒出發的。

記者:拍《北上》給您帶來了哪些收穫?

姚曉峰:《北上》打開了我對大運河的興趣,我又看了很多關於運河的書,包括單霽翔先生的《大運河漂來紫禁城》,原來北京城是這麼建起來的。傳統文化也好、歷史也好,真的是一個非常豐富的寶庫,只要好好地去打開它,都會有收穫。我現在對歷史特別着迷,讀歷史越多,越發現歷史好像離真相不是那麼近,所以我想通過拍一些東西,或者去挖掘這樣的東西,來探尋真正的歷史,希望能有所成吧。我也希望大家都喜歡歷史,都能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產生興趣。

記者:接下來您會拍哪些新作品?

姚曉峰:未來我已經確定好的計劃,肯定是繼續做歷史的東西。第一個準備做“南京三部曲”,也就是我的家鄉、我的城市,根據葉兆言老師的小說《儀鳳之門》和《南京1937》,把南京的建都史、建城史拍成系列;第二個也是改編的劇本,正在創作,是關於宣紙的故事,叫《一紙千金》,我對這些東西很着迷;第三個是一個民國故事,我前面拍過《追風者》,後面還會繼續拍,用金融視角,展現民國時期的經濟史。

來源: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