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散裝”蘇超,爲何能破圈
來源:環球時報
這個夏天,江蘇十三個地級市在綠茵場上,掀起了一場名爲“蘇超”的足球風暴。當“南京鹽水鴨”與“無錫水蜜桃”在球場“廝殺”,當“淮安陳醋”與“鎮江香醋”宣稱要對對方“單方面禁運”,當常州烏龍球登上熱搜,這場被戲稱爲“江蘇人自己的世界盃”的業餘聯賽,以其獨特的打開方式爆紅全網。蘇超的出圈,既是地域文化的狂歡,更是中國足球基層生態變革的縮影。
蘇超的走紅,本質是江蘇“散裝文化”的具象化表達。作爲經濟強省,江蘇十三個地級市在經濟發展、歷史糾葛等方面的互不相讓,在球場上找到了獨特的情感釋放出口。南京與蘇州的“榜一大哥之戰”、徐州與宿遷的“楚漢之爭”、揚州與淮安的“美食之都對決”,還有泰州網友爲蘇州加油、崑山球迷“背刺”主隊等現象,每場比賽都承載着城市歷史與現實的榮光。有人戲稱“賽程表就是省內恩怨錄”,足見賽事與地域認同的深度綁定。
賽事設計“本土化”,是引爆熱情的關鍵引擎。區別於職業聯賽的商業化,蘇超在規則上也更貼近“業餘愛好者”:每隊限3名現役職業球員參賽,且隊員需滿足戶籍等屬地條件。這種“去職業化”規則,讓比賽迴歸市民舞臺,也打破傳統商業賽事的侷限,讓球員和觀衆有更強的參與度、歸屬感及競爭性。
而在傳播過程中,政府與民間的協同敘事,也是推動賽事傳播破圈的重要力量。在“比賽第一,友誼第十四”等“挑事兒”標語之外,南京、常州等地文旅部門還推出“景點對對手球迷免票”“憑球賽票根享消費優惠”等營銷,形成了“官方搭臺—民間唱戲—媒體放大”的傳播鏈。數據顯示,蘇超第二輪聯賽共有5.9萬名球迷走進球場,觀賽軟件將其與中超、英超並列。這種自下而上的熱度爬升,重構了足球與城市的情感聯結。
對比蘇超的“城市對抗”與貴州村超的“鄉村狂歡”,中國足球的基層探索呈現出多元圖景。一方面,二者的共性在於對“去職業化”的堅守與地域文化的激活:村超以“擡豬腳”“民族歌舞”爲標籤,展現鄉村共同體的集體記憶;蘇超則用“太湖三傻”“南哥之爭”等都市梗,構建城市年輕羣體的“社交貨幣”。兩者均以快節奏、零假球的純粹競技,重新詮釋了“足球即快樂”、參與重於水平的基層文體活動經營密碼。
另一方面,二者的差異主要來自地域文化土壤。村超紮根鄉土社會,依託“村BA”的羣衆基礎與民族節日,呈現出全民參與、零門檻娛樂的特徵,參賽隊從鄉鎮企業到村民組織,種類多樣;而蘇超生長於都市,十三市均具備完善的場館、便捷的交通網絡與人力儲備,職業化辦賽、娛樂化傳播的模式也更貼近城市消費需求。
在對於賽事經濟的可持續性探索上,兩者的不同維度也帶來不同的啓示。村超極大帶動了當地的旅遊、農產品銷售,但也面臨專業運營與後續商業開發的挑戰;蘇超則依託江蘇發達的經濟基礎,已吸引到企業冠名贊助,而賽事衍生品開發、直播分成等商業化路徑也已在顯現。值得關注的是,蘇超開始對接高校資源,既爲校園足球提供實戰舞臺,又爲職業聯賽輸送“體教結合”的人才,或許能爲地區的青訓困境提供新解。
蘇超爆火的背後,是足球運動從“精英競技”向“社會運動”的迴歸。第一,蘇超激活了足球人口“蓄水池”。蘇超的屬地化規則迫使城市挖掘本地人才。以平均年齡27.67歲的常州隊爲例,隊中不乏“下班後驅車一小時去訓練”的爸爸級球員,他們用對家鄉的熱愛定義了足球運動的大衆參與價值。
第二,蘇超構建了地域足球新的“文化認同”。自江蘇蘇寧隊解散後,省內“無主隊”的情感真空被蘇超成功填補。各地方媒體制作加油海報、各市文旅用創意營銷拉滿儀式感,足球成了城市凝聚力的紐帶。這與英國球迷支持家鄉球隊、德國小鎮企業贊助本土俱樂部類似,蘇超模式正加速培育中國足球的文化土壤。
第三,探索職業體系的“外接梯隊”。蘇超有意限制職業球員數量,既保證了水平相近,又爲年輕球員提供鍛鍊機會與上升通道;媒體的高度關注更讓蘇超具備成爲“職業聯賽預備役”的潛力。正如業內人士指出,若各省均有“省超”,中國足球人才選拔機制將可能發生徹底改變。
站在體育強國建設的視角,蘇超的價值遠超一場賽事的熱度。我們不必急於爲蘇超貼上“成功”或“失敗”的標籤,而應將其視爲一次勇敢的試水。當越來越多的“蘇超”“村超”涌現,中國足球將在更廣袤的土地上紮下深根。“輸了水蜜桃加鹽,贏了鹽水鴨加糖”這些浸潤着市井煙火氣的鮮活瞬間,或許正是中國足球未來蓬勃生命力的來源。(作者是北京體育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