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鋒專欄》百年家族遷葬淚

作者施正鋒霧峰老家。（圖／施正鋒提供）

我是在霧峰的巴洛克建築舊厝出生的，祖厝是在鹿港城隍廟旁的四方院，祖母則耳提面命老家是在泉州石獅衙口（潯海）。先祖在大航海時代縱橫海上絲路，等到蚶江與鹿港在1784年開放對渡，先祖施長髮遂開行專注兩岸貿易。臺師大教授林玉體是臺南將軍人，他調侃我們是「假施」、不是漢人施，即唐宋海上東來的大食人。由於施琅入旗，鑿圳開發的是族親，有所謂「鹿港施（死）一半」。

我們家族譜真正有記載的是高曾祖父、娶妻溫州東門石氏，由於名諱之別，千辛萬苦在和美蕭厝田螺穴迎回骨骸。曾祖父是文舉，在甲午戰後銜命廈門守業；日本人在1903年欲拆鹿港文武廟蓋公學校，曾祖與辜顯榮奔走搶救，旋又西渡危機處理，隨即天人永別、享壽29。裹着小腳的曾祖母在胞弟林烈堂、澄堂陪伴下來到鼓浪嶼，卻帶不回先夫的遺體，此後，我們家的男人不做生日。

曾祖母是霧峰頂厝林家林奠國、林文鳳之女，人稱四姑娘。滿清時期閩官最貪，各家族通婚互保，查某祖宛如楊門女將，享壽61、葬於省議會旁老公墓。在美國唸書時，學校旁邊就是墓園，相當整潔，一年四季都有人攜帶鮮花前來。在臺灣，政治人物尊翁的墓園是違建，竟開罰一次即可就地合法。家父早先在舊曆年前來電，曾祖母等5門合法風水被迫遷葬，欲哭無淚，究竟要怪藍，或綠？

祖父是遺腹子，長榮中學畢業跨海日本念岡山高等學校，東京醫專畢業後開業於員林，終究跟母親回到阿罩霧孃家；他3舅林獻堂曉以大義拿大街正中交換嫁妝地（萊園中學舊址），見證文化協會抗日。新式醫生館因老街拓寬被削臉，祖父抑鬱而終，捧鬥坐轎的我負責燒患者病例。日後撿骨，祖父的墓龜赫然是空的；伯父多年後由日本歸來，坦言說可以送回一半骨灰，於心何忍？

舍弟經商亡於對岸，得以迎回骨灰，安置於觀音山基督徒靈骨塔。一天，接獲父親急電，說是面臨怪手拆除，必須前往搶救骨灰罈。不像在北美洲，教友可以葬在教堂外面，臺灣的天主教墓園不多，民間的靈骨塔擺着十字架，不分基督教或天主教。問題是，偌大的幾座靈骨塔遊走法律邊緣，往生者的家屬如何判斷是否合法？家父此後對民進黨相當不原諒，特別是臺北縣長蘇貞昌。

家父近日蒙主恩寵，由於他並沒有正式領洗，我們決定採取樹葬，避免未來有任何困擾。感謝生命禮儀公司專業安排，特別是年輕人的效率。我們也必須指出，傳統的土工仔混跡教堂、趁火打劫。不想，業務主管單位把自己當作房東，任憑殯葬蟑螂橫行。有志問鼎九五，必須能體會升鬥小民之苦。

我從小領洗、隨母親望彌撒。天主教徒臨終彌留須由神父行敷油，祈求天主恩賜、解除在世過錯，不重視告別式。儘管不捨，如果能前往天國是人生最高興的一件事，沒有必要哭啼掉淚。

我跟牧師摯友說，未來，他或許可以在葬禮講些我的笑話。天主教徒原本只能土葬，因爲土地難覓開放火葬，海上游牧民族之後，希望未來可以隨風而去。

（作者爲政治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