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容貌焦慮】謝凱特／不合時宜

▋喜歡他，或是想成爲他？

到這個階段談容貌焦慮不合時宜，不是沒有，只是轉換型態。我不再在桌上擺小鏡子擠眉弄眼撥瀏海，挑動青春的刺直至化成尷尬的膿包，讓焦慮佔據時間軸滿版面外帶出血。此時的焦慮怎麼說呢比較像帳單，它永遠都在，定期會來，只是懂得定期進廠維修外加健身房月費自動扣繳變成一則簡訊以茲證明：我有做點什麼，雖好不到哪裡去但不致一切頹圮白費。

反過來說好了，是什麼時候發現容貌焦慮不像桌上小鏡子那樣如果沒有會令人慌張的？

臉書興起時除了找回久違的同學，也找到心儀過的對象的臉書，與臉。我們能預測光陰之於人的作用力猜到故事下一章節：兩個人都沒變、兩個人都變了、其中一方變了另一方沒有。

先別預設結果，我說說當年的狀況。

當年心儀的對象是班上核心人物，晴天下課飛奔球場，雨天在教室伏地挺身自主訓練，健身還不是風潮的當年他已練出拉絲肌羣，行走的費洛蒙。那時教育說的不是多元，師長仍說男生要有男生的樣子時全班遂轉頭看他，他挑眉歪嘴笑，手指靈活轉筆（但他的字着實難看）。那時還沒學到人物有所謂「典型」，不懂心理學阿尼姆斯「男性形象投射」（故不知四肢發達的男性只是初階投射），如果知道，也許容貌焦慮就會被知識和論述稀釋掉。

但沒有，同樣身爲生理男性的我也轉頭看他，其實分不太清楚喜歡他或想成爲他之間的差異是什麼。

▋活了很久總算美麗

說來非核心人物如我的容貌焦慮是不重要的，即使走過男模特兒轉戰戲劇圈讓所謂的帥出現風格各異的臉孔，《女人我最大》等美妝節目裡男性美妝髮型師的造型教學，或健身教練紛紛走進衆人視野讓好看一事從臉轉移到赤裸的身體。教練說，肌肉是你最好的衣服，我瞭解，我會再加做三組臥推──這些，頂多是多年後同學會裡一則男女大十八變的勵志故事，無話可說時的談資。

與其說焦慮像驢子眼前的蘿蔔，不如說是眼前的空槓，明明推起來了，下次又加重量沉下去。我總以爲當代容貌焦慮已是《魂斷威尼斯》那般終於不再壓抑對美的追尋至死方休，或已從〈滿天裡亮晶晶的星星〉的祭春教心態外溢到不分年齡性別的人身上，每個人都努力讓自己外表歲數減十已是基本禮儀（但我們在聽到對方實際年齡仍不吝給予高度驚訝與讚賞）。

當我搜尋他的名字跳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知道這是他，但不是過去的他，寬了點鬆了點，被生活砂紙磨過誰都面目模糊。行走費洛蒙步伐慢了，運球的手捧着兩個小孩，上衣寫着我愛媽媽我愛老婆。看着照片心裡的安慰有點扭曲：這幾年在臉上動手腳的是我，打扮的是我，健身的是我，我活成了自己當年心儀的樣子。容貌焦慮，那是什麼早就跨越而渾然未覺的事？

想到這突然哀傷襲擊：活了很久總算美麗，但已不是最需要美麗的青春少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