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是「隱形的裁員機器」　真相如何被制度槊殺？

▲2025年8月1日，川普在勞動市場月報發佈翌日，閃電徹換美國勞工統計局（BLS）局長。（圖／路透社）

●江岷欽／世新管理學院院長

真相不僅會被謊言踐踏，也同樣會被沉默褻瀆。(Truth is not only violated by falsehood; it may be equally outraged by silence.)——瑞士哲學家 亨利・弗雷德裡克・阿米爾(Henri-Frédéric Amiel)

2025年8月1日，川普在勞動市場月報發佈翌日，閃電撤換美國勞工統計局（BLS）局長 Erika McEntarfer，原因是報告內容「有失公允，對總統不利」。這份報告指出，7月非農新增就業僅7.3萬人，遠低於市場預期，並下修前兩月合計25.8萬個職位。

此一打擊式的數據引發金融市場劇烈震盪：S&P 500 當日重挫 1.6%，美元走貶，VIX 恐慌指數飆升至去年以來新高。

然而，真正令人憂心的，不只是經濟降溫，更是制度沉默。正如《Vox》評論所言「就業數字難看，川普火大開除報告人」(The jobs numbers were bad — so Trump fired the messenger.) 川普這一舉動，讓世界再次看到一個以民主自許的國家，如何在面對壞消息時選擇惱羞成怒，而非檢討修正。

川普式治理　不是制度有錯、是你「報錯」

勞工統計局創立於1884年，長期以獨立、專業與透明著稱，是美國最受信任的聯邦機構之一。McEntarfer雖由拜登任命，卻被業界廣泛視爲中立派專業官僚，從未有任何黨派言行紀錄。她在2020年也曾因疫情期間的季調爭議而成爲網路右翼攻擊標靶，川普當時未直接介入，如今終於親手拔除。

這樣的情節　在東方歷史中並不陌生

三國時期，赤壁大戰前夕，曹操在連環戰船上宴請諸將，酒酣耳熱之際，朗誦《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詩句未竟，席間一名部將直言不諱，認爲這是「戰敗之兆」，勸丞相當思退守之策。未料曹操聞言震怒，斥其動搖軍心，竟當場舉槊刺殺。

此一情節雖出於文學虛構，非歷史實錄，卻在《三國演義》與歷代戲曲中，早已凝結爲「君主弒言者」的象徵畫面——當權者將忠言視爲逆耳之聲，將預警當作叛意，於是諫語成爲政治風險，真話成了足以致命的武器。

兩千年後的華府，川普未必讀過《短歌行》，但他卻有如重現這場制度之下的「槊殺」——不是以兵器，而是以總統命令；不是斬將，而是除官；不是斷頭，而是切斷真相流向社會的脈絡。川普的政治語言如詩，誇耀「美國正在贏」，但當統計數據如實告知「其實我們沒贏」，詩的魅力失效，便只剩下制裁與清除。

▼兩千年後的華府，川普未必讀過《短歌行》，但他卻有如重現這場制度之下的「槊殺」——不是以兵器，而是以總統命令。（示意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關稅與真相　雙重失控的代價

McEntarfer的解職風波背後，是川普政府新一波關稅攻勢。自5月起，美方以「全球公平稅率」之名對中國大陸、歐洲、臺灣等主要貿易伙伴加徵高額懲罰性關稅。政策纔剛落地，就業市場隨即傳出裁員潮，物流與製造業疲軟，企業投資信心明顯下滑。

穆迪首席經濟學家 Mark Zandi 表示，美國目前「正站在衰退的懸崖邊緣」(the precipice of recession)，連續三個月的就業數據下修、消費信心探底、核心通膨未降，呈現停滯性通膨跡象。

在此背景下，川普選擇開除傳遞壞消息的官員，而非檢視政策錯誤。《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 Ramesh Ponnuru 指出，川普的關稅政策如今正如批評者所警告——造成傷害、拒絕修正，並進一步破壞知識生產與制度回饋的機制。

市場信任裂解　制度代價全球化

川普對BLS出手，立即引發歐洲央行與OECD關切，美國商會與多家國際金融機構則開始下調對官方數據的依賴，轉向私營數據商如ADP與Glassdoor作爲就業市場參考。德國財長公開批評：「統計制度的破壞是對民主文明底線的踐踏。」

當美國的官方數據被視爲「可操控」，其金融市場的定價基礎將不再穩固，甚至動搖美元作爲全球儲備貨幣的信任地位。這不只是人事風波，而是對全球秩序的一場深水炸彈。

Max Weber 曾言，現代國家治理的合法性，來自法制與知識專業的結合；而當權力主動剪斷與真相的連結，制度將陷入「知識失語」（epistemic collapse）。今日的美國，不僅面臨經濟放緩，更面臨制度自毀的危機。

當諍言斷於詩意之後　制度變成敘事附庸

回顧歷史，曹操的《短歌行》本意是爲招賢納士、抒發宏志；但歷史記憶更深的是他酒後怒殺部將。川普的經濟敘事也充滿選舉詩意：「重建美國製造」、「讓工人再度偉大」，但當現實與詩意產生落差，他選擇解聘提醒者。

這樣的統治心理並不罕見，但這是民主制度最難察覺也最危險的裂痕。它不是暴政，不會立即崩解制度，但會逐步侵蝕真理與信任，使民主變得無法自我修正，最終困於自我製造的幻象中。

當關稅成爲語言的武器、統計被當成政治敵人、制度被轉化爲「忠誠測試」工具時，民主不再是用來面對現實的制度，而是避免看見現實的遮蔽物。

歷史會記得這一刻：一名統計局長被解職，不是因爲錯，而是因爲真。

▼當關稅成爲語言的武器、統計被當成政治敵人、制度被轉化爲「忠誠測試」工具時，民主不再是用來面對現實的制度，而是避免看見現實的遮蔽物。（圖／翻攝自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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