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宇樹王興興：把上市當“高考”、機器人未來或可收稅
“很多普通觀衆更喜歡看娛樂表演，這也是滿足部分羣體的訴求。”8月8日至8月12日，世界機器人大會（WRC）在北京亦莊舉行，在展館裡，宇樹依然承擔着頂流的角色，現場不少觀衆拿着自拍杆、家長舉着小孩圍觀宇樹機器人的“拳擊賽”。
大會期間，宇樹科技創始人王興興與財經網科技等進行了對話，他再次提到宇樹的終極目標是讓機器人能真正幹活，娛樂表演只是當下做的事，“甚至未來機器人能幹大量活的時候，國家完全可以向企業說機器人出廠需收稅”
今年7月18日，已成立9年的宇樹在上市進程上有了新的進展，中國證監會官網顯示，宇樹開啓了上市輔導，由中信證券擔任輔導機構。公司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爲王興興，合計控制公司34.7630%股權。
關於上市，王興興把它當做學生上學過程中的高考，他認爲這是企業邁向更成熟的階段性標誌，是對宇樹過去9年多的交代，也是對股東的一個交代。
另外，王興興也透露了宇樹當前運營的更多細節：出海收入達到50%、具身模型投入仍處於謹慎狀態、將參加首屆世界機器人運動會……去年同時期，他穿着印有宇樹logo的T恤與媒體交流，今年換上了經典的白襯衫，以下是對話內容：
未來可以向機器人徵稅
Q：隨着全球對智能製造以及人形機器人的重視不斷提升，中國企業正在加速佈局這個領域，作爲行業的先行者，宇樹科技接下來的戰略重點是什麼？以及您如何看待中國機器人行業企業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定位？
王興興：毋庸置疑，目前智能機器人行業，尤其AI爲代表的機器人行業，確實大家關注度非常高，所以這個確實有好處有壞處。
關注度高，大家獲得的資源和宣傳也比較多，當然競爭也會更加激烈。其實對於每家企業，包括對於我們公司來說，最本質的還是希望要把產品做好，比如說要有更好的產品、更好的價格、功能更加完善、售後體驗更好，我覺得這是對於每家企業而言最根本性的問題，一定要花足夠多的時間打磨好。這樣的話，無論未來面對國內或國外的競爭，企業都能在全球這麼大的一個蛋糕裡面分一杯羹，我覺得這是立足之本。
另外，做戰略可能要想好戰略方向，這肯定是比較重要的。因爲很多情況下，包括做產品也好，做技術也好，我個人在過去最大的一個經驗心得是：你要看到未來，要提前在AI領域、技術領域，包括硬件領域、生產製造，甚至包括全球佈局，你都要提前一步想到未來幾年大概會怎麼樣，然後提前做更好的佈局，這樣纔能有足夠好的產品競爭力，這是對每家企業都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Q：去年採訪您的時候，宇樹的人形已經降到了9.9萬元，今年發佈的R1又降到3.9萬元起，另外您以前判斷未來有一天我們用機器人是一個免費的狀態，這個真的能實現嗎？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判斷？
王興興：大家也知道目前我們新產品在降價，其實相對小一點的機器人肯定會更加便宜一點，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們大的機器人價格也會稍微貴一些，不同的產品系列肯定是有便宜的也有貴的。但是最根本的情況是我們希望有更好的價格，這樣的話纔有更多的人願意採購，然後更多人用起來。
不管是去年還是今年，整體上我們的客戶採購人形機器人或者各種機器人還是非常多的，本身也建立了一些新的生態體系出來，包括租賃市場，甚至還有一些二次開發者一起把整個生態建立起來，這些最大的前提都是你得有足夠的出貨量和足夠的使用量，才能把這個生態建立起來。所以我覺得對於價格來說，無論是高或者低都值得做。另外，比如說以前提到過機器人免費這個事情，我覺得這個當機器人真正能幹活了以後，在全球以及整個社會，機器人的概念可能會發生很大改變。
我甚至感覺未來機器人真正能幹大量工作的時候，國家完全可以在機器人出廠的時候向企業徵稅。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讓一臺機器人去幹活，它產生的價值裡面對應的稅直接上交給國家，我覺得完全是可以的。比如說這裡有塊荒地，國家允許企業派機器人去開荒種地，完全是機器人自主幹活，然後機器人的一部分產出就直接上交給國家。我覺得完全是可以這麼搞，但前提還是剛纔說要機器人真正能像人一樣去做很多事情，要有更多的技術突破。快的話可能真的2~3年內會有明顯的技術進步，慢的話可能3—5年，但我覺得這波浪潮大概率不會超過10年。
Q：3.99萬的定價和之前定價的差距在哪？
王興興：這個機器人主要是更加輕巧一些，做一些娛樂或者做一些別的開發肯定是更加友好的。
Q：把售價的門檻降低了？
王興興：對，但是每種可能稍微簡單的活還真有可能幹，你不要讓他幹一些複雜的活。比如你說把這瓶水拿一下，估計還是可以做的，所以說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幹活。總體層面的話，我們還是希望有各種尺寸的機器人都有，以及無論是娛樂的、科研的、幹活的機器人都會做一下。
具身模型謹慎投入
Q：目前AI大模型跟機器人緊密結合，此前你提到AI寫代碼成功率超過90%，您覺得在機器人研發過程當中還有哪些技術是有待突破？以及宇樹在攻克這些技術難題有上哪些規劃？
王興興：（AI大模型與機器人緊密結合）目前大家都會關注到，包括今天我還刷到埃隆·馬斯克，他覺得後面基本上每個人都不用寫代碼，AI直接幫你全生成了都可以，確實目前在AI在寫代碼這個領域的技術進步非常非常快，而且是各家大公司目前都非常關注的領域，對於一個簡單的程序代碼成功率確實非常高，但如果代碼非常複雜，一遍通過的成功率肯定是會下降不少的。所以我覺得全世界目前最大的技術點還是要把具身智能AI模型做得更好一點，目前這方面確實還是完全不夠的。
相對整個行業來說，目前機器人AI還是不夠用。簡單來說，如果哪一天在這個場館裡面每臺人形機器人都在隨意地走來走去，而且你跟它隨便說一下它都會幫你乾點事的時候，我覺得這纔算是達到一個比較好的臨界點，就是真的像一個人一樣。比如說我在這裡找不到吃的，機器人幫我去買一下，如果能達到這種節奏，我覺得這是我們的目標，這也是當下整個社會大家都希望實現的點。
Q：人形機器人落地應用的技術難點有哪些？以及宇樹未來如何解決機器人通用泛化性以及自主決策能力不足的問題？
王興興：這些問題其實還是可以歸納成一個問題，就是剛纔提到的機器人AI大模型。其實某種意義上，在全球範圍目前的機器人硬件是夠用的，當然不足夠好，因爲要有更大規模、更低成本、更高可靠性，肯定要完善。
最大點還是目前整個機器人AI或者具身智能AI模型，它本質上還是沒有達到一個階段性突破的臨界點。例如ChatGPT的誕生在語言模型領域是一個關鍵性的時間點，但在具身智能領域這個關鍵時刻目前還沒有誕生。我覺得最大的點還是要把整個機器人AI模型做好，讓模型本身真正有足夠的泛用性。
另外大家也知道，像語言模型領域大家都是純數據驅動的，你有足夠好足夠多的數據質量，你的模型性能就上升得非常快。但是在機器人領域，這個點反而是很大的一個問題，因爲你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去採集數據，當真正放到實體機器人上時，偏差還是非常大。某種意義上，哪怕採集了大量的數據，把機器人的數據訓練出來部署到實體上，會發現兩者沒辦法很好地對齊。
因此在機器人領域，尤其對於AI模型本身的能力要求是更高的一個級別。我們希望只要很少的數據，就能訓練出來，而且成功率很高。希望有這樣的模型出來，然後再用數據去驅動訓練，而不是說模型現在可能都沒有，搞了一大堆數據去訓練，這個效果其實不是特別理想的。
Q：宇樹在模型這一塊現在還是保持一個謹慎投入的狀態嗎?
王興興：我們是保持謹慎的，這部分團隊在我們公司算多的，但是放到整個行業內或AI大公司，肯定是沒辦法比的，但是我覺得這也是個機會。我一直覺得在AI這個領域很多情況並不是說你資源多、錢多、人多，就能做出來，這在過去已經完全驗證了不是這回事兒。
50%的收入來自海外
Q：今年以來我們也關注到人形機器人蔘加了很多運動，您本人喜歡什麼運動，會不會影響機器人選擇運動的一個參考。另外，您也提到了機器人的運動和表演有一個階段性的意義，您看來宇樹在這方面下一步會有什麼樣的進展？
王興興：提到運動這個事情,我個人以前還騎自行車比較多一點，現在相對比較少。確實大家可以看到，我們公司從去年到今年做跳舞、格鬥、跑步這類運動會多一點，其實目前相對做得比較好。下禮拜北京也有世界機器人運動會，大家可以關注一下，我們也有報名參加。
然後我覺得最大的點是，現在很多技術的進步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你說當下讓一個人機器人或人形機器人馬上去家裡和工廠裡大規模地幹有實際價值的活，這是不太現實的一些問題。
Q：在您看來機器人最難實現的運動是什麼？
王興興：目前來說剛纔提到的的各種動作都能做，但是如果是限制，比如一臺機器能跑的非常快、跳的特別高，主要是硬件限制，不是算法的問題。
Q：中國的新興科技產品，包括無人機等領域都有非常優秀的出海案例，您作爲中國機器人行業的一個領袖，我想問一下在中國機器人目前的行業市場來說，如何開拓海外的民用市場，形成一個相對完善的業務鏈條，如何出海？
王興興：我們過去每年的業績裡，基本上平均50%都是出海的業績。我們公司大概在18年左右就開始做海外的市場。所以說我們公司一直是一個非常注重全球市場的企業。我覺得品牌出海目前對於每家企業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加強全球合作，開拓全球市場。
Q：宇樹目前的產品線非常多，既有人形還有四足整機也有模組零部件。一般跨越非常大的公司很難管理產品節奏的，你們是怎麼同時協調這麼多產品線的？
王興興：我們現在每年人也增加很多，對管理的要求是越來越高的，不然可能人越多做事效率越低。目前，我們產品其實也不算多，比如說像四足機器人有小中大型號，人形機器人也有小中大型號，總體還是相對統一的，而且裡面用到很多技術也比較類似，比如關節電機模組、電控系統、算法，其實能共用的地方還是相對比較多的。
（管理）這部分我覺得我們公司還會做得更好，因爲對於一家要追求更好發展的企業而言，管理我覺得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要通過管理讓更多的人能更高效地發揮價值，並且也要招攬更多的優秀人才，我覺得提升管理能力對每一家高速發展的企業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Q：現在對於人形機器人更多的是用在表演還有文娛場景，我想問一下您對人形機器人應用的場景。
王興興：其實我也經常提到我們公司的目標，還是希望機器人真正去幹活，真正去解放生產力。爲什麼目前大家看上去機器人表演會比較多，原因很簡單。第一，如果你去展位上看一下會發現，普通老百姓反而更喜歡錶演，其實也滿足大家的一個訴求。另一個最大的點是，當下你真正讓機器人幹活，或者說讓智能機器人幹活還是不太現實，除非一些自動化設備或者工廠一些固定的工序，現在要做是能做的，但是在某種意義上跟當下的具身智能其實沒有本質的關係。
所以我覺得最重要的是，首先目標肯定是幹活，但當下幹活這類技術不太成熟的情況下，我們先做一些表演或者格鬥或者其他業務，可能先把各類事情做起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說手機，平時大家用手機反而娛樂是佔時間最多的。娛樂和幹活我覺得兩個都非常重要，哪些技術先成熟，哪些行業就先做。
Q：宇樹正在儲備上市，資本市場可以爲宇樹包括行業的發展帶來哪些助力？
王興興：我們公司也在推動一些中規中矩的上市流程，大家也關注到宇樹已經成立9年了，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爲我一直把公司上市，當做一個同學的成長過程，比如面對中考、高考。上市是企業邁向更成熟管理，更成熟運營階段性的事情，也是對我們過去9年多的一個交代，也是對股東的一個交代。
（趙欣宇對本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