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李志飛:AIGC第一股不做模型搞AI硬件,他是怎麼想的?

出品 | 本站科技《態度》欄目

作者 | 袁寧

編輯 | 丁廣勝

都知道了,李志飛發了新硬件。

這是一款號稱“全球首款 Agentic AI(具身智能體)硬件”的產品——TicNote。

設備厚度僅3毫米,可通過磁吸貼在手機背後,搭載基於 DeepSeek-R1等大語言模型能力的 AI Agent 系統 Shadow AI,支持錄音轉寫、總結、思維導圖生成等功能。它可連續錄音20小時,支持超120種語言識別和轉寫。

海外版在今年4月15日率先發布,售價159.99美元;國內悅享版售價999元,甄選版爲1499元。

但在產品參數、市場定價和新品戰略之外。我很好奇,李志飛爲什麼又做回了硬件?他這次是怎麼想的?

TicNote部分核心功能

在 AI 圈裡,李志飛是一位典型的“前浪”。曾任谷歌機器翻譯實驗室科學家,2012年離職創辦出門問問,從語音助手、智能硬件一路做進 AIGC,最終在2024年成爲“AIGC 第一股”。

目前出門問問做的包括通用大模型「序列猴子」,以及AI配音助理「魔音工坊」及海外版「DupDub」、AI數字分身「奇妙元」及海外版「LivGen」、企業AI交互式數字員工生成平臺「奇妙問」、可一鍵成片的AI短視頻生成平臺「元創島」等。

如今他又帶着新的硬件回來了。

但TicNote 的重點不是硬件,而是他口中“像影子一樣”的“Shadow”Agent。李志飛透露,接下來,出門問問還將推出 Shadow AI 賦能的 TicNote Watch、TicNote Pods、TicSports 等全新系列,繼續押注 Agent 化的硬件終端。

在少見的媒體交流中,李志飛說了很多實話:關於做大模型和AGI,關於 AI 信仰的崩塌與迴歸,關於 Agent 的定義,以及他如何重新看待做硬件這件事。

而他的表達,也恰恰透露出許多AI領域從業者,在當下所面對的共同真實處境:模型和產品,信仰和情緒,再出發之前的猶豫與選擇。

在這篇稿子裡,我們希望儘可能多的保留李志飛的原話,試圖拼出他關於 AI 和硬件的思考。

談“用 AI 的 AI 做 AI”:所有事情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在出門問問 CEO 李志飛看來,AI 的開發範式正在重構,“一個人就可以完成 Google Translate”的時代真的來了。

李志飛的方法是:“用 AI 的 AI 做 AI。”

具體來說:“首先,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做 AI?我這裡有一個口訣:「用 AI 的 AI 做 AI」。這聽起來有些拗口,簡單來說,第一個「AI」指大模型;第二個「AI」是指 Coding Agent,它本身可能也是由 AI 製作的,或者其主要能力源於 AI;最後一個「AI」則是我們自己要做的應用。”

他用他自己的一場個人實驗,詳細講述了這句話背後的體驗和感受。

“以前我在 Google,一天寫300行算法代碼(非簡單代碼),這已經算是高產了。而我最近寫了一個通用的 Agent,它在3個小時,也就是一個晚上,給我寫了3000行 Python 代碼。”

“而且代碼質量絕對比我寫的好,裡面是沒有任何 UI 的純粹後端邏輯。換句話說,它3小時代碼的能力,相當於我以前10個工作日的工作量。就是這樣一個比例。”

這個變化帶來的震撼不只是效率的提升,更是底層認知的重構。他說:

“所以我就在想,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一個 Google Translate。以前 Google Translate 是由20個全世界最頂尖的博士在那裡寫代碼,寫了很久。而我現在,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那20人的工作量。”

“當年 Google Translate 至少還是一個非常了不起且複雜的系統。所以,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說,所有事情都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認爲,最終 AI 的關鍵在於你能夠構建一個自我進化的 AI 系統。”

他還透露,自己現在每天都會用AI寫代碼,而每天的 Token 消耗就能達到50美元。

談信仰崩塌與重建:除了巨頭都沒資格談大模型

2023年,李志飛一度放棄了 AI。2024年,他又重新信了,甚至信仰 AGI 和超級智能。

“我曾有過信仰崩塌。2023年我有了 AI 信仰,但做了一段時間,主要是因爲沒有資金支持,覺得燒不起,所以就放棄了。去年,別人跟我講 AI,我都不想聽。”

“但最近我重新找到了對 AI 的信仰,甚至信仰了 AGI,信仰了超級智能。這是一個難以想象的轉變。我希望我對這份信仰能夠這次持續更久一點。”

他不避諱談起這段“失望”的來源。在過去一年裡,他經歷了行業的降溫,也切身體會到大模型創業面臨的資源瓶頸。最根本的原因是:看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大模型時代,我是第一批站出來說要做大模型的,但可能也是第一批意識到這不是我的菜。然後,基本上沒有全身心投入去做這件事,就是因爲我不知道如何參與。”

“今年上半年時,我更覺得,除了全世界那三四個巨頭,其他公司都沒有資格談論模型,不要湊熱鬧,不要浪費你的生命。更不要浪費你的情緒在這裡面。”

“因爲你根本就沒有機會,那完全是在燒錢。而且事實上,大模型本身這個東西,我覺得已經變得超級無趣,反正就是燒錢。我找不到切入點,我更不能理解絕大部分 AI 公司到底還有什麼價值。”

但正是因爲看清了這一點,他慢慢找到了新的入口。

“我發現,即使是雄心勃勃的 AGI 目標,也並非遙不可及。通過構建我所設想的遞歸 Agent 體系,所需資金可能並不龐大,更依賴於創新的智慧。”

“我相信,只要擁有足夠深入的思考和技術能力,即便不是行業巨頭,也能參與到 AGI 的進程中。”

談智能的本質:進化+遞歸,TicNote是一個 Agent

這個讓他參與進AGI進程的是Agent。李志飛分析:

“如果我們思考智能的本質,我認爲,智能的第一個本質是進化。”

“就像人類作爲智能體,在特定環境中(無論是社交還是任務執行),通過獲取反饋來不斷調整自身行爲並進行反思一樣,AI 也應如此。”

“這種進化是自動的,無需人工干預。Agent 自主建立循環,通過規劃、在環境中執行、獲得反饋、調整規劃並更新上下文,實現持續的自我完善。”

除了進化,另一個關鍵詞是遞歸。

“智能的第二個本質,我認爲是遞歸。”

“遞歸是一種『分而治之』的思想:一個複雜問題被拆解成更小的、相同類型的問題,直到它們可以被直接解決。”

那什麼纔算一個 Agent(智能體)?李志飛認爲,一個核心特徵是它必須能“跳出大模型語言環境”,也就是說,不只聊天,而是要能調用外部工具。

“Agent其實是相對於 ChatGPT 這種純聊天的來說的。”

“你要用到除了聊天以外的很多東西,這些功能已經跳出了大模型自己的一個語言環境,這是第一個特徵。第二個特徵是它是自適應的,它會動態去調整它的規劃。”

而按照這個標準,李志飛認爲出門問問發佈的 AI 終端完全符合。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這次的產品肯定是一個 Agent。而我們的硬件,跟它是搭配起來的。”

如果一定要從硬件形態來定義 Agent 呢?

“那它就等於機器人。它得自動能走,它得能給你拍照、拍視頻,然後拍了視頻還能幫你理解和整理。但我們現在這個產品也能幫你錄音對吧?也算是。”

談做回硬件:過去踩了很多坑,不想一直失敗

關於做硬件,李志飛踩過很多坑。

“你知道我們以前做了一個硬件,前面的研發成本,有的時候就是千萬級別的。就這個還沒算渠道,就這個導致的問題是,一個東西一發出去,如果賣不到十萬臺基本上就沒戲。”

“這會導致什麼問題?就是那種你第一天這個產品賣得不好,你就開始懷疑人生。因爲你投那麼大,對吧?”

這種“只許成功”的焦慮,讓李志飛對硬件幾乎產生了抗拒。

“以前我們發一個硬件,光訂貨就搞一年,花了幾千萬。如果第一天沒賣好,我就覺得完了。”

而這一次,他選擇“用一種更輕盈的方式做”。

“現在我做硬件,其實我對它的銷量不是說先賣10萬臺,我覺得先賣1萬臺就挺好。然後我通過這些用戶的方式去迭代軟件。”

“不像當時的心態:一旦第一天沒爆,就覺得,完了,算了。那種控制不住的心態。”

他認爲創業很難的一個點是,當你心裡構建了一個“理想的未來”,結果第一次見市場的時候,反饋完全不一樣,很容易信仰崩塌。

“創業有時候就是有一點口碑嘛。你本來講這個東西怎麼怎麼好,結果第一次見市場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那你這個信仰就崩塌了。尤其你是一個做研究出身的人,那種衝擊感是很大的。”

他改變了自己的預期,也改變了打法。

“以前我們心態就是,只要你賣不到10萬臺,我就開始發毛,OK,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但今天,我只要能賣1萬臺、1千臺,不管你誰做,我都可以繼續打。”

“說句不好聽的,我在別的地方虧過太多錢了。所以現在在這裡我能打持久戰。”

他很清楚一個現實:現在做硬件,必須放棄過去那種“自研一切”的沉重路徑。

“我以前搞硬件,是幾十號人全棧做,結果一個項目搞死自己。現在我基本上都是和深圳的合作伙伴搞,大家分工明確,輕巧高效。”

而且,“硬件”的意義,也不再只是“產品”,而更像是一種 “Agent 的身體”——一種信息收集、上下文沉澱的接口。

“硬件就是一個傳感器,收集數據、組織數據,然後給 AI 系統構建上下文。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必要的組成部分,不是爲了卷設備,而是爲了讓 AI 真正變得有用。”

李志飛說,他之所以還能再做,是因爲“我們真的已經跌過坑了”。

“我也不想一直失敗。”

談過往經歷:硬件,就是上下文的沉澱器

李志飛並不諱言,他過去那些失敗的、反覆被打臉的嘗試。

“以我的創業爲例,我之前做了一個智能硬件,結果小米把價格拉到我們十分之一。我做大模型,結果所有大廠都進來了。”

“你每次獲得這種反饋之後,就讓你放棄這種東西,或者你就不停地調整你的 plan。”

他反覆強調,“反饋”是改變一切的關鍵。甚至是“塑造一個人”的關鍵。

“如果在美國,我做了一個大模型,我可能就被 Google 收購了,賺了很多錢。或者我做了一個硬件,我可能被蘋果收購了,賺了很多錢。”

“所以這種反饋一定會造就你這個人的行爲是完全不一樣的。同樣一個創業者,同樣的智商,在中國和美國不一樣的創業環境下,得到的反饋不一樣。最後你的行爲,你的思考模式就會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我想說的,什麼是個性化的環境,個性化的上下文。”

“上下文”這個詞,在李志飛這裡,不僅是技術詞,也是心理詞。他說,這些年,“所有打擊和反思,都是我的上下文。”

而他現在最關注的是,如何給 AI 構建“上下文”。而不只是卷參數、卷算力。

“那麼除了大模型之外,最重要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你要有個性化的環境和 Context(上下文)。”

“上下文更多是一個歷史的記錄。”

這也是他決定重新做硬件的重要原因。因爲沒有硬件,就無法沉澱上下文,AI 也就無從理解用戶是誰。

在這次交流中,李志飛沒有展示“新故事”,而是交出了他作爲一個技術人、一個曾多次試錯的創業者的真實反饋。

AI 的故事還在繼續,只是他的注意力和節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