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尋租治理」下的民主失衡

▲在川普再度成爲總統後，他不僅強勢迴歸，更逐步改寫國家權力的基本運作模式。（圖／路透）

●江岷欽／世新管理學院院長

民主的健全，取決於公民對其制度的信任。（The health of a democracy depends on the trust its citizens place in its institutions.）——史蒂芬・霍姆斯（Stephen Holmes）

2025年的美國　強人政治「制度化」的樣板實驗場

2025年的美國，已不再只是政治極化的範式，更是全球強人政治「制度化」的樣板實驗場。在川普再度成爲總統後，他不僅強勢迴歸，更逐步改寫國家權力的基本運作模式。

《華盛頓郵報》在七月18日的最新評論指出，川普正以關稅、政策補貼與企業審批權爲武器，把總統權限轉化爲一種新的控制技術：尋租治理（rent-seeking governance）。這種政治邏輯下，國家機器不再是爲公共利益服務的制度性中介，而成爲獎懲企業與操縱資源的個人延伸。

這種治理模式的緣由，來自於民衆對制度信任的徹底崩潰。根據2024年底蓋洛普的民調數據，僅有9%的美國人信任國會，信任法院的比例爲23%，對新聞媒體的信任度分別爲報紙14%、電視新聞11%，甚至連長期以來被視爲穩定支柱的美國軍方，也首度跌破六成，僅有59%民衆表示信任。

制度信任的瓦解，不僅讓川普得以主導政治敘事，更讓整個治理架構失去公正性，只剩效忠邏輯與利益交換。

事實上，川普政治策略的核心不難理解：透過制度疲弱，擴張個人施力空間。他不是改變制度，他是在制度已失效的地方填補權威真空。

於是，我們見到白宮直接干預美國鋼鐵等企業併購案，透過所謂「黃金股份」（golden share）保留否決權，進而控制整個產業發展方向。而企業在這種環境下所需的競爭力，不再是技術與市場，而是能否「與白宮站在同一邊」。

這種交易型治理，不僅改變了公私部門的互動，更改變了「經濟行爲」的基本邏輯。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的觀察指出，愈來愈多美國企業，將資源投注於遊說、避稅與取悅政權，而不是創新與生產。所謂「租稅補貼回饋圈」，已成爲2025年美國政商生態的日常公式。

進一步觀察，這並非單一現象。川普對制度的侵蝕，甚至延伸至人事系統。《華盛頓郵報》揭露，在2025年7月中旬，美國司法部已陸續解職超過四十名資深檢察官與數百位執法人員，這些人並非因表現不彰，而是因無法配合白宮的政治需求。這一波行政清洗，重創了過往美國聯邦制度中維持司法獨立與行政中立的默契。

更驚人的是，這種政治控制不再遮掩於制度性程序之下，而是轉化爲直接的人事操作與敘事主導。川普不再需要與國會妥協，他只需確保制度中每一個「節點」都忠誠於他的權力中心。而這種模式，在國際上產生了快速複製的效果。

例如，土耳其的埃爾多安早已效仿此道，透過任命與經濟干預穩固政權；匈牙利的奧爾班透過法院改組主導司法；以色列的納坦雅胡則嘗試削弱最高法院權限，以保障執政聯盟的長期利益。這些領袖共同實踐的，不是舊式威權主義，而是「強人化的民主制度」。他們用民主的語言達成反民主的實效。

▼ 川普政治策略的核心不難理解：透過制度疲弱，擴張個人施力空間。（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當前最迫切的挑戰　不是價值重申、而是機制重建

根據V-Dem研究中心與Freedom House的觀察，全球民主指數已連續17年下滑。到了2025年，全球僅剩13%人口生活於自由民主體制內，美國也首次被列入「民主脆弱國家」之列。川普並不是引爆點，但他是轉捩點。他證明了：在民主制度下，也可以完成威權的政治實踐。

對亞洲，尤其是臺灣而言，這是一面未來之鏡。當全球強人模式進入「經濟工具化＋制度私有化」階段，我們該問：民主是否足夠堅韌，能抵擋這類慢性侵蝕？臺灣政治語境中，行政權擴張、司法選任、媒體集中現象亦非罕見。若不提前釐清制度邊界，制度疲弱與「交易式治理」也可能在民主社會內部悄然生根。

因此，當前最迫切的挑戰，不是價值的重申，而是機制的重建。我們需要具體行動：強化立法監督、去政治化司法人事、獨立媒體資源保障、設立反尋租制度框架，並在教育中重建制度識讀與公共理性。

誠如詹姆斯・博瓦德（James Bovard）所言：「民主不該只是兩隻狼和一隻羊投票決定晚餐吃什麼。」（Democracy must be more than two wolves and a sheep voting on what’s for dinner.）我們必須記住，真正的民主不是形式，而是制度下能夠約束權力、保護少數、維持信任的結構設計。

川普的崛起與模仿者的擴散提醒我們：當制度鬆動，強人就會趁虛而入。而民主若不回到制度的修復，就終將輸在語言與權力的結盟之中。

▼民主若不回到制度的修復，就終將輸在語言與權力的結盟之中。（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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