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之眼】重新思考大學升學制度的本質與未來

臺灣的大學招生制度看似追求多元,其實內涵仍被一套以績效與管理爲導向的機制所牢牢綁住,標準化地輸出一批又一批外觀類似的青年。圖爲臺大校園外觀及學生。本報資料照

臺灣的大學招生制度看似追求多元,其實內涵仍被一套以績效與管理爲導向的機制所牢牢綁住。從課綱設計、學習歷程、備審資料到學測門檻與倍率篩選,整體體系仿若工廠流水線,標準化地輸出一批又一批外觀類似的青年,卻少有人能真正展現個性與潛力。所謂的「多元發展」往往不過是另一種單一價值的包裝,每個學生都在模仿樣板、參與相同營隊、撰寫相似的動機信,只爲換取入學門票的一絲機會。

這樣的制度,無異於在年輕人的心靈尚未成形之際,就爲其量身訂做一件由他人剪裁的制服。教育本應引導學子認識自我、發現熱情,卻被升學機制反向主導,將本該自由生長的多樣性壓扁爲同一張考卷下的相同頻率。

一位大學教授親自參與學測,體會到不再熟悉的考題與標準,深刻感受到制度與現實的落差。他驚覺,即便已身爲一名教授,若以當前學測成績申請大學,竟也無法進入自己任教的系所。這不僅說明評量標準與實際能力的錯置,也凸顯學生在當前制度下的困境,不論其他科目多麼出色,只要有一科掉鏈子,整體升學路徑便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倒塌。

更嚴重的是,升學機制的設計潛藏着對社會階級流動的壓抑。那些可以提供資源、安排課外活動與補習課程的家庭,得以精準部署每一步升學策略。來自經濟弱勢家庭的學生,即便努力不懈,仍可能因缺乏「加分項」而無法脫穎而出。申請書上的「志工經歷」或「學習歷程檔案」,儼然成了新的文化資本考驗。要打破這樣的困局,僅靠修補既有制度的枝微末節,無法真正撼動根本問題。所以我們應從更宏觀的角度,學習其他國家的經驗,重新構思選才的本質與目的。

美國的大學以申請制度爲主,但其審查重點並非考試成績,而是全面理解學生的背景、個性、潛力與貢獻。在美國的邏輯中,多樣性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學生的多元經驗被視爲提升校園創新與活力的資產。這種選才哲學來自一個根本認識,未來社會需要能夠在不確定與變動中自我驅動的人,而非只能在確定與穩定中應付考試的機器。

南韓近年也放棄一試定終身的入學模式,改採建立學生學習資料庫,透過申請與面談方式招生。這讓大學能夠看到學生學習軌跡與潛在特質,非僅憑一次考試的得分判斷其未來可塑性。同樣地,日本東京大學也逐步嘗試引入開放式問答,以激發學生思考與表達能力,非僅考覈記憶與公式應用。這些轉向的背後,皆是對人才定義的重新詮釋。人才不應只是成績好的人,而是能在不斷變動的世界中創造價值與意義的人。

當然名校情結仍然深植於許多家長與學生心中,這與就業市場的「訊號理論」息息相關。當僱主無法從履歷中辨識一位年輕人的實質能力時,名校便成了最方便的篩選工具。但這也導致教育變成了升學與就業的「跳板工廠」,而非培養完整人格與社會責任感的場域。

爲了突破這種困境,國際間也有新的嘗試。例如歐洲推動「資歷架構」(Qualifications Framework),讓學生無論是透過正式教育、非正式訓練或工作經驗,都能獲得認證與學分。如此一來,大學不再是唯一的晉升管道,企業也能擁有多元評估人才的依據。

對臺灣而言,這樣的變革或許並不容易,但卻是邁向真正教育多元化的重要一步。如果我們願意從「怎麼招生」開始反思「我們要什麼樣的人才」,那麼升學制度就不再只是競爭的遊戲規則,可以成爲一種社會價值的具體實踐。

從「選誰進來」改爲「我們希望他成爲誰」,這纔是教育改革的根本之道。升學制度不是教育的終點,而是教育價值的延伸。唯有破除管理主義下的表面多元,落實真正的個別理解與尊重差異,臺灣的未來纔有可能孕育出更多樣、更自由、更有創造力的一代。這樣的制度,才配得上我們對教育「公平、正義、希望」的所有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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