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時代出手,海辰儲能陷入不正當競爭風波
當寧德時代的起訴狀送達廈門海辰儲能的那一刻,儲能行業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天眼查顯示,寧德時代近日以不正當競爭爲由,將廈門海辰儲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等8名被告起訴至法院,案件定於8月12日開庭審理。
這場官司,對於海辰儲能來說,絕非一樁普通的商業糾紛。不僅關乎一筆可能動搖根基的賠償,更牽扯着企業賴以生存的技術優勢。若敗訴的陰影最終落定,其精心佈局的技術路線將面臨嚴苛的合法性拷問,剛剛回暖的現金流可能瞬間被大幅蒸發,而寄託着擴張野心的上市之路,亦可能在監管層的審慎目光中蒙上陰影。
在新能源賽道狂飆突進的這些年,海辰儲能的崛起曾被視作一匹黑馬的傳奇。但如今,這家快速奔跑的企業正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
站在商業倫理與技術路線交織的冰面上,每一步都充滿風險。
恩怨已久
海辰儲能的崛起堪稱儲能行業的一個奇蹟。這家成立於2019年的企業,專注於以儲能電池和系統爲核心的全場景儲能解決方案,其核心技術圍繞LFP電池技術展開。短短數年時間,海辰儲能便在全球儲能市場佔據了重要地位。
而近日這場訴訟的關鍵人物,海辰儲能創始人吳祖鈺,與寧德時代有着深厚的淵源。
2011年8月,剛從福州大學化工專業碩士畢業的吳祖鈺加入寧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擔任工程師,此後一直在寧德時代任職。雖然從履歷上看,他未曾擔任核心管理層,但2018年,作爲技術骨幹的他成爲寧德時代授予期權的195名中層管理人員之一,這足以說明他在公司技術團隊中的重要性。
此外,在寧德時代任職期間,吳祖鈺在鋰電池技術領域展現出了不俗的實力。專利網站顯示,2015年6月,吳祖鈺作爲第一專利發明人爲寧德時代申請了鋰離子電池極片的鋰粉處理系統;2018年2月13日,吳祖鈺作爲第一發明人又申報了集流體、極片、電池及集流體制作方法。
2019年2月,吳祖鈺從寧德時代離職,10個月後,海辰儲能宣告誕生。這一時間線的緊密銜接,爲後續的故事埋下了一絲伏筆。
海辰儲能的高管團隊構成頗具特點。除了吳祖鈺,多位高管都曾有在寧德時代就職的經歷,比如執行董事兼副總經理龐文傑,執行董事兼副總經理及全球解決方案中心總經理易梓琦等,目前董事會4位執行董事,僅一位沒有來自寧德時代。
不過,這樣一支帶有深厚"寧王基因"的高管團隊,難免引發外界對於海辰儲能存在從寧德時代"挖人"行爲的爭議。因爲在商業競爭的版圖中,核心人才往往是掌握企業關鍵技術、商業機密和運營策略的核心力量。當大量核心人才從一家企業流向另一家同行業企業時,技術和資源的不正當轉移風險便隨之升高,這也爲雙方後續的糾紛埋下了隱患。
藍鯨新聞在2023年曾經報道過:"根據谷歌專利數據可以看到,吳祖鈺名下專利在2021年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峰期,主要集中在電芯和儲能系統領域,當年申請多達92項,僅用1年就超過他在寧德時代的6年。"
這種短時間內爆發式的專利申請量,背後存在諸多值得推敲之處。從行業規律來看,技術研發是一個需要長期積累和持續投入的過程,一項成熟的專利技術往往凝聚着團隊多年的鑽研心血。
但吳祖鈺離開寧德時代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產出大量專利,若這些專利涉及的技術與其在寧德時代工作期間接觸、參與研發的技術存在關聯,甚至是在其任職期間就利用寧德時代的資源、設備、技術資料等進行前期籌備,那麼就存在侵害寧德時代利益的可能性。
當然,目前尚無確鑿證據證實這一點,但從時間和技術關聯的角度,再結合雙方隨後爆發的官司,這種懷疑並非毫無根據。
2023年11月,中國庭審公開網公示了一件涉及寧德時代的競業限制糾紛案。案件原告是原寧德時代資深電芯系統工程師張敏,被告是寧德時代,訴訟請求是依法判決原告無需向被告支付違約金100萬元。
張敏2021年底從寧德時代離職,之後加入廈門稀土材料研究所,從事電化學儲能與器件相關研究。2020年6月,廈門稀土材料研究所與海辰儲能簽約,爲海辰儲能提供引才、育才、研發等服務。
公開庭審錄像顯示,寧德時代拍攝到張敏曾多次佩戴海辰儲能工牌進出海辰儲能廠區,張敏被認爲在廈門稀土材料研究所期間,實際上服務於海辰儲能,違反了競業限制義務,因此被寧德時代要求支付違約金100萬元。
庭審過程中,寧德時代的代理律師還提到,海辰儲能創始人吳祖鈺"不僅自己違反競業限制協議,還利用其在寧德時代的工作經驗及人脈關係,大量挖角寧德時代的核心技術人才,兩年迅速搶佔儲能市場,對寧德時代造成的損失早已不可估量,不是區區100萬足以彌補的。"
2023年9月,仲裁委裁決吳祖鈺向寧德時代支付100萬元違約金。9月23日,吳祖鈺通過其妻子林秀華向寧德時代支付了違約金。
然而,隨着近日寧德時代對海辰儲能等多名被告發起訴訟,雙方之間的恩怨,顯然還遠未到落幕的時候。
敗訴風險
對於海辰儲能而言,敗訴的陰影所籠罩的,或許是整個企業的未來。
2025年,儲能行業的技術迭代正以驚人的速度上演。4月的ESIE展會上,海辰儲能高調發布587Ah儲能電池,並聯合產業鏈企業共同定義其尺寸標準,試圖在新技術賽道上搶佔先機。然而,僅僅兩個月後,寧德時代便在SNEC展前夕宣佈量產交付587Ah電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此打響。
寧德時代的指控直指核心——海辰儲能587Ah電芯與其專利產品參數高度重疊,能量密度偏差僅4.4%,遠低於行業10%的經驗閾值。這一數據如同一把利劍,直指海辰儲能技術創新的獨立性。
如今,在行業尚未對587電芯形成定論的當下,系統集成商的觀望態度更凸顯了這場爭端的不確定性。海辰儲能試圖通過改造既有生產線降低成本,計劃於下半年量產;而寧德時代則憑藉新建的濟寧基地,已搶先一步宣佈量產。雙方的目標清晰而一致:在這片藍海市場中,誰能率先站穩腳跟,誰就能掌握未來的話語權。
值得注意的是,回顧過往,幾乎寧德時代每推一款新電芯,海辰便會迅速跟進。
2020年寧德時代推出280Ah電芯後,海辰儲能於2021年跟進量產;2023年8月寧德時代量產314Ah電芯,海辰則在同年9月推出,並於11月量產搭載該電芯的系統。這樣的時間線,難免讓市場對海辰儲能"獨立研發"的說法,生出幾分懷疑。
這是因爲,技術研發有其客觀規律,真正的獨立創新必然存在時間差。從底層技術探索到產品落地,需經歷材料驗證、工藝調試、性能測試等多重環節,同行間正常的技術跟進,往往存在合理的週期間隔。
海辰儲能與寧德時代的產品時間線高頻次重合,顯然打破了技術研發的自然節奏。若基於自主探索,不同企業面對同樣的技術難題,理應在突破節點、解決方案上呈現差異化,而非在產品迭代節奏上形成嚴絲合縫的"鏡像效應"。
而當時間線高度重合與產品核心特徵趨同同時出現,市場自然會產生合理懷疑:這種同步是否讓海辰儲能的產品,沾染了過多寧德時代的影子?而這也意味着,寧德時代對海辰儲能的訴訟,不止是一場商業糾紛,更是關乎下一代儲能技術定義權的生死較量。
對海辰儲能而言,若最終敗訴,後果絕非一紙判決那麼簡單。從長遠看,其在下一代技術競爭中的地位將岌岌可危。儲能行業的技術壁壘本就高築,一旦在關鍵技術上存在爭議,長期的市場競爭力便會如溫水煮青蛙般逐漸消磨。
要知道,儲能行業的大客戶向來看重供應商的合規背景,意味着當前案件若敗訴,恐怕會在短期內削弱其在大項目中的中標競爭力。更嚴峻的是,敗訴可能直接引發生存危機。賠償金額的重壓,或許會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根據法律規定,針對不正當競爭行爲的賠償計算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基於被侵權人因侵權所遭受的實際損失,二是在損失難以計算時,依據侵權人通過侵權行爲所獲得的利潤來確定。合理推測,最終要賠多少錢,就是看海辰的營收或者利潤中,有多少比例是侵權獲益的,因爲侵權獲益,對應就是被侵權方的損失。
回顧海辰儲能業績,2023-2024年,其營收分別爲102.02億元和129.17億元,兩年合計231.19億元;同期,海辰儲能的毛利分別爲12.38億元和23.09億元,合計毛利35.47億元。
在近兩年超過200億元的營收、超過30億元的毛利如此大的基數下,就算不是法律專家,也能大概估算到,即便侵權只佔其中一小部分,在如此龐大的基數下,賠償金額也可能上億甚至數億級別。
這對於資產負債率超過70%的海辰儲能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2022-2024年,其經營現金流淨額合計淨流出接近19億元,僅在2024年勉強實現1.1億元淨流入。若敗訴後面臨數億賠償,這筆剛剛回暖的現金流將瞬間蒸發,企業的資金鍊將面臨不小壓力。
更令人擔憂的是,原本寄望於港股IPO輸血的計劃,可能也因這場訴訟蒙上了一層陰影。
還能IPO嗎?
在資本與產業交織的商業版圖上,每一家獨角獸的上市之路都佈滿了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暗礁。
2025年3月25日,海辰儲能正式向港交所遞表。這場IPO對這家獨角獸而言,既是資本退出的關鍵出口,更是產能擴張的必由之路,卻在衝刺的關鍵時刻,遭遇了來自行業巨頭寧德時代的精準阻擊,爲其上市征程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從資本維度審視,這場IPO承載着衆多投資者的退出期待。公開信息顯示,海辰儲能最新一輪融資是2023年7月完成的C輪融資,融資金額超45億元,由國壽股權和北京金融街資本共同領投,中銀資產、國投招商、首建投新能源、中美綠色基金等七家財務投資人聯合領投,彼時投後估值達到300億元。
而此前2021年至2022年,海辰儲能在市場上完成四輪融資,引入農銀國際、廈門火炬創投、貝特瑞等18家產業和財務投資人。
要知道,資本市場的良性循環依賴於順暢的退出機制,而IPO正是爲前期投資者提供退出通道的最佳路徑。這不僅關乎資本的閉環運轉,更影響着企業未來的融資根基。
從企業發展視角觀察,海辰儲能對資金的渴求同樣迫切。招股書顯示,此次IPO募資將主要用於提升儲能電池的產能、研發儲能技術。此外,資金還將用於搭建全球銷售與服務網絡支持海外擴張戰略,並將部分用作營運資金及其他一般公司用途。
在儲能行業高速發展的賽道上,資本的注入速度往往決定着企業的擴張半徑,這也使得此次IPO成爲海辰儲能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關鍵跳板。
然而,寧德時代的訴訟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IPO的敏感節點,法律糾紛往往會引發監管層對企業持續經營能力的關注。海辰儲能若無法向監管機構充分證明訴訟不構成重大不利影響,其上市進程可能被迫延緩。一位港股投資者直言,此次訴訟已引發市場廣泛討論,監管層問詢的可能性不容忽視,這無疑給海辰儲能的IPO增添了變數。
事實上,近期打算赴港上市的中國公司中,已有因訴訟問題打亂上市計劃的先例。
7月11日,北京首鋼朗澤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首鋼朗澤")發佈公告稱,公司將進一步延遲港股IPO事宜。按照原計劃,首鋼朗澤原計劃於7月14日公佈最終發售價、認購情況及股份分配基準,並於7月15日在港交所掛牌。
對於IPO暫緩的原因,首鋼朗澤提到,由於與首朗吉元相關的糾紛仍在持續,將進一步延遲全球發售及上市,且全球發售及上市將不會根據補充招股章程進行。同時,公司及獨家整體協調人正謹慎評估全球發售及上市的經更新時間表。
這一案例,顯然爲海辰儲能的上市之路敲響了警鐘。
總結來說,最近的這場官司,確實把海辰儲能逼到了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使其在短、中、長三個時間維度都面臨巨大挑戰。
短期來看,儲能行業大客戶對供應商合規性要求嚴苛,訴訟引發的爭議可能會導致集成商暫緩合作,直接影響訂單落地。訂單的減少不僅會影響企業的短期營收,還可能打亂其生產計劃。加上監管層對IPO企業的法律風險高度敏感,上市進程若被迫延緩甚至終止,不僅會影響海辰儲能背後投資者的退出通道,也會讓其失去擴張所需的關鍵資金,在市場競爭中陷入被動。
中期來看,海辰儲能的財務狀況本就脆弱,若敗訴,賠償金額可能大幅吞噬其剛回暖的現金流,使資金鍊面臨雪上加霜的困境。企業的正常運營離不開充足的現金流,一旦現金流出現問題,研發投入、產能擴張等計劃都將受阻,進而影響企業的市場競爭力。
而從更長遠的角度看,儲能行業的核心競爭力在於技術壁壘,海辰儲能若敗訴,背後的技術爭議將使資本市場對其估值重新考量,可能會動搖其後續融資與市場競爭的根基。在技術驅動的行業中,企業的技術實力是贏得市場和資本信任的關鍵,技術爭議一旦坐實,將對企業的品牌形象和市場地位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害。
值得注意的是,這場訴訟的意義早已超越兩家企業的恩怨,它可能成爲儲能行業發展的分水嶺。寧德時代通過訴訟,向整個儲能行業發出了一個信號:真正重視研發投入、擁有獨立技術路線的企業將獲得更穩固的市場地位。
這一信號將促使行業內企業更加註重自主創新,規範技術使用,推動行業向更加健康、有序的方向發展。未來,儲能行業的競爭格局可能因此重塑。
參考資料:
港灣商業觀察《新仇與舊恨,寧德時代持續狙擊海辰儲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