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規矩做事 荷蘭深深打進東亞世界

2019年2月故宮首開夜場迎「紫禁城上元之夜」。(新華社)

最後的使團(時報文化)

就這點來說,他並非獨一無二的荷蘭人。荷蘭人深深打入東亞世界,一般來講照東亞規矩行事。但他們並非一開始就如此。十七世紀初期,荷蘭東印度公司剛成立不久時,該公司發炮闖入中國海域,要求給予貿易特權,未能如願時即出手攻擊。明朝(一三六八~一六四四)反擊,在中國沿岸和沿海的一連串交手中打敗該公司。荷蘭人得到教訓,從此比較聽話,得到與中國人通商的回報,中國人的商貿活動進到荷蘭人在亞洲的諸多據點。明滅清興(清朝一六四四~一九一一),荷蘭人是最早派出使團並得到清廷接納的西方人,而且荷蘭使者未對叩頭禮表示異議。西元一七○○年之前另有兩個荷蘭使團得到清廷接納,每個使團都按清廷規矩行事。荷蘭東印度公司靠着與中國貿易而財源滾滾。

荷蘭人在日本也學乖。在那裡,該公司碰上很難對付的德川將軍。該公司最初也咄咄逼人,最後不得不聽話,每年遣使向德川將軍叩頭,一如日本諸侯向將軍叩頭。一如在中國,守規矩就有好處。荷蘭人是唯一獲准在日本通商的西方人,而日本是獲利甚大的市場。

與此同時,荷蘭人在其殖民地首府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建立了自己在亞洲的朝廷。他們接待來自亞洲各地和遠從非洲過來的代表團,採用東南亞、東亞的外交習慣和器物,例如傘和大象遊行。誠如史家包樂史(Leonard Blusse)所指出的,「巴達維亞政府找到與亞洲諸統治者相處之道,懂得照當時其所注意到的亞洲盛行的外交禮儀和規矩行事。開拓殖民地的荷蘭人不得不發展出『東方』儀禮,以配合既有的外交互動規則。」

荷蘭人藉此理解包樂史所謂的「東方外交」,而且大體上接受這樣的外交。他們認識到在東亞,國際關係受到諸多不同理想規範。關係尊卑很明確;遣使的用意主要在於祝賀或慶祝,而非談判;互動通常遵照儀禮,許多儀禮以中國古老傳統爲本。

遷就非西發利亞式外交的西方人,不只荷蘭人。「新外交史」的學者已指出,十八世紀後期、十九世紀初期的歐洲外交體制,遠比長年以來所認爲的懂得變通而不拘形式,表示歐洲人常常使出多種外交手段。就連英國人都對東亞外交禮節有基本的掌握。

無論如何,得勝一行人接受清朝禮儀,對於朝廷互動規矩應付自如。他們也精於記錄下自己的經歷。他們翔實的文字紀錄,加上其他多種豐富的資料,爲了解十八世紀中國開了獨一無二的視角。事實上,這些資料敘述極生動,使我下筆時能如身臨其境一般,而且我採取敘事性微歷史做法。微歷史(microhistory)通常着墨於次要事件或「小人物」,也就是通常未見諸歷史記載的人物。本書的主要人物,系一些有錢且得天獨厚的人─歐洲人、漢人、滿人─而這次荷蘭遣使訪華並非次要事件。但大故事裡的人間小戲碼吸引我:恐懼、憂慮、沮喪、幽默、小小的齟齬。此行的年輕團員在北京北海溜冰時愛用歐洲冰鞋甚於滿人冰鞋一事,或他們怕走過沒有欄杆的橋一事,對中西關係史來說,或許無關宏旨,但這些小事使歷史更爲生動活潑,有助於我們想像在十八世紀中國居住、旅行的情景。(四之四;摘自《最後的使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