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數百年的聲音——苗栗雪山翠池/江致潔
爲了想再經過翠池,今年初走了一趟雪劍縱走,從雪山走到大劍山,爲期五天。也許因爲雪山是我的第一座山,因此目前每張以山爲主題的專輯中,總會有些雪山的足跡。
這幾個月埋首於新的音樂創作,我透過探訪其他島國的冰川,以音樂描繪與氣候變遷相關的主題。當我試着從臺灣的山找到可連結的視角時,立刻就想到翠池。
初入山林的那次,也是在雪量特別豐厚的冬季。當時什麼都不懂,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基本生理功能像是在罷工。經過第二晚迫降於黑森林的徹夜未眠,第三天一早翻過雪山主峰,往下走往翠池。路途中,玉山圓柏林將陽光篩得剛剛好,在內心驚歎景色如童話故事時,我想我生命中的某些小小部分大概被啓動了。
抵達翠池時,已是傍晚,平靜的湖像是被森林長者守護着。我拿着小小的器材錄水聲,在翠池邊一直聽着,然後終於能安靜地處在當下,並在那晚迎來失眠兩天後的第一次入睡。因此翠池帶給我的意義,不只是臺灣最高的冰河湖,更是首次讓我感到安心的山林場域。
這七年來,走過大大小小的山,也以音樂創作記錄了這之間的許多路線;但總時不時會閃過一個念頭——還有這一座湖與周邊尚待深究。我想以目前較有餘裕的狀態再次造訪,重新捕捉那次懵懂的啓發。
今年三月,同樣也是踏過雪地與陽光閃耀的玉山圓柏林,來到靜謐的湖邊。隨着金翼白眉的鳴叫,我突然開始想像,這些湖邊的老樹,數百年來都聽着什麼聲音呢?隔天清晨,我繞着湖走,選了幾棵感覺特別親切的老樹,將小巧的錄音器材卡在枝幹間,聽聽他們聽了數百年的聲音。
下山後,我如往常地整理這趟的聲音素材,以及沿途拍攝的影片與照片,然後回到鋼琴前尋找靈感──在心情沉靜後,坐在鋼琴椅上先不急着彈,而是想着這趟所見的翠池與玉山圓柏,感覺第一個音會從哪裡開始,再慢慢延展隨後的音,構成旋律。通常的情況是,經過幾分鐘找尋,可能會彈到一些覺得對了的東西,接着又會再有兩、三組好像也還不錯的句子;這時,我可能會先停下來,過一天再回來聽或彈。
這次卻蠻不一樣的。先是做了和以往都一樣的儀式性行爲,但一坐上鋼琴椅,就直接彈出一句完整、可不斷重複的旋律,而且完全彈不出其他句子。我原本還想多試試,但看起來就是如此;我甚至懷疑,真的就是這句、沒有任何要調整的音嗎?竟像是在心裡聽到「你就用這句發展吧」。
寫這篇文章的當下,曲子已經寫完了。每次我回頭聽,總覺得這就是那座湖、那片森林所要告訴我的──以簡單的一句話,提醒我在紛亂世道中,保持不受干擾的初衷。
江致潔|Cicada樂團鋼琴手與作曲人。爲了創作,從海洋走向山林──上山時,儘可能凝視、聆聽自然;下山後則在鋼琴前把自己傳送回山上,將那樣的身體記憶彈奏出來。
◎圖片提供:江致潔
◎責任編輯:林亞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