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聲音

散文

清晨的鏡子裡，我看見自己頭頂大片的白。它們像是時光的小旗子，一根根舉着，提醒我二十多年的辛勞，並沒有消失，只是靜靜停留在身上。於是，我伸手拿起補白髮的粉餅，大力地撲上髮際。粉末輕輕散開，像一場靜默的雪，無聲地落下，我把那些不願被看見的歲月覆蓋起來，暫時藏好。

每隔一段時間，當白雪一再漫上頭頂，這就成爲我每天上班前的必修課。我不害怕變老，但我害怕因爲不做修飾而被抱怨。即使我每日同時分飾三角，寫文、行銷、行政，偶爾也去跑腿。還是像一個被過度操縱的提線木偶，每一條線都拉緊了我的筋骨。

返家時意識到自己好累，二十餘年的工作，把我的身體雕刻得斑駁，像老屋的牆角，暗暗生着裂縫。夜裡的失眠潮熱頭痛，突如暗潮，讓我徹夜輾轉，數着秒針走過的聲音。天亮後，依舊得拖着身體出門，掩飾心底的裂縫，時常覺得自己該休息了吧，但我明白，一旦停下，生活的齒輪可能就再也轉不起來。

有時候，我會幻想退休的日子。像其他人那樣，悠閒地旅行，或者靜靜待在家，把陽光切成碎片，泡進一壺茶裡。但現實裡，休假都是奢侈，我還有在乎的人，生活像一張網，把我牢牢罩住，沒有出口。

每天早晨，當我再次把粉末拍落在髮際，內心卻生出一點微小的安慰—我沒事，有人還需要我，和我同齡的朋友，不也是這樣前行嗎。

歲月無法逆轉，我也不再奢望奇蹟，潮熱來時，便任憑它如海浪拍岸；頭痛時，吞下藥片，像投下一顆石子，換得片刻寧靜。只是盼望，在這樣的日子裡，能爲自己留一點溫柔的縫隙。我看着鏡子裡的人，望向熟睡的家人，悄悄說，走吧，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