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投資人也有一代投資人的使命”

投中峰會前超級投資家中,一位圈內“老炮兒”認爲,VC一定會有下一個黃金時代,而且比之前的更偉大。

我們好奇的是,在股權投資行業劇烈分化的時代,新星投資人如何看待自己所經歷的黃金時代?還會堅定地認爲,有下一個黃金時代在等待他們嗎?在上一個黃金時代到下一個黃金時代的過程中,投資人的身份會發生什麼樣的遷移和變化?面對分化,他們又將拿出什麼理性或感性的工具應對?又與上一代投資解法有什麼不同?

在由投中信息、投中網共同主辦的“第19屆中國投資年會·年度峰會”上,聯想之星合夥人高天垚、峰瑞資本合夥人馬睿、東方富海合夥人唐睿德、心資本合夥人吳炳見、東方嘉富執行總經理鄭格、保利資本股權投資部負責人朱峰,就“投資人身份的時代新解”議題展開深度對話,既有對過往週期的覆盤,也有對未來趨勢的前瞻,勾勒出新星投資人面對時代劇烈變化的輪廓和線條。

高天垚認爲自己有幸趕上了AI時代,聯想之星也投了100多個AI項目。當前,AI進入能力與場景迭代階段,太“熱”了所以才引發不少爭議。而投資人身份本質是“資源高效配置者”,最需要的是接地氣,與項目共同成長。對於AI與人的關係,他認爲投資核心在於對人的判斷和長期責任,難以被AI替代。

馬睿表示,科技投資比移動互聯網投資更復雜、多元,早期投資需預判技術成熟節點、商業化潛力與團隊能力等,雖然難度提升,但在前沿科技方向交叉學科的投資機會豐富。他認爲,這個時代的投資人要從重視風口轉向深度研究與耐心陪伴,投資人變成了務實的項目管理執行者,AI倒逼VC行業出清,既要對技術有理想主義信仰,也要延遲滿足。

唐睿德說,2015年前後是製造業、新能源投資的黃金期,要提前佈局可能崛起的未來新產業,同時對早期項目不要盲目對賭回購,堅持長期陪伴。投資人則是創業路上的“副駕駛”, 接觸高認知人羣、持續學習新領域,爲創業者提供導航與支持。AI可能替代行業調研等基礎工作,但投資決策的判斷、師徒傳承無法被替代。

吳炳見通過如iPhone、ChatGPT這類超級產品識別時代機遇,他旗幟鮮明地認爲,AI可能開啓未來20年的黃金時代。在這個過程中,投資人身份“祛魅”,需借勢行業斜率與年輕創業者。在投資方面,他也認爲AI可以作爲槓桿輔助工作,但無法替代對人的感知,對項目的直覺與決策責任。

鄭格認爲DeepSeek等“國運”級別的項目出現,提振了科技投資信心,而未來是否有黃金時代,還需要持續觀察政策與國際關係,將聚焦填補人口紅利消失後的生產、生活需求。VC要從追求賠率轉向項目管理,同時適應LP的結構變化。對於AI,他認爲可降低學習成本,但核心的Know-How難以被AI建模,決策還是依賴人類認知與經驗。

朱峰以2015至2025年爲例,每三年的小週期中,從移動互聯網、消費過渡到硬科技,黃金時代的特徵則隨政策、資本、技術變化,因此需要靈活應對。投資人應該從美元基金的理想主義,轉向平衡財務訴求的同時更加務實的爲國資解決問題,解決募資、投資、退出全鏈條的問題。而AI雖然可以高效處理結構化數據,但如人情往來、細節觀察這類依然無法被AI替代,且需警惕AI製造的信息繭房。

以下是圓桌實錄,投中網略作編輯:

還會有下一個黃金時代嗎?

張楠:NOVA榜單的變化確實折射出這幾年股權投資行業的劇烈分化。今年新設了個BBking環節,大家面前都有小便籤,等會兒把自己認爲發揮得最好、說得最真實的嘉賓名字寫在上面,到時候我來統計。

馬上進入第一個問題。我們每年都會錄製《超級投資家》,一位圈內前輩說,他堅信會迎來一個新的黃金時代,而且會比上一個更偉大。我猜,可能是因爲他完整地經歷了行業發展的各個階段,同時吃到了魚頭、魚身和魚尾,所以纔有這種信心。既然大家能坐在臺上,肯定都頗有成就。我想問各位,大家經歷過黃金時代嗎?你們覺得下一個黃金時代還會出現嗎?我們先請高總回答,順便花一分鐘簡單介紹一下自己。

高天垚:感謝主辦方,感謝投中的邀請,也感謝主持人的提問。我叫高天垚,來自聯想之星。聯想之星從2008年開始做孵化,後來拓展到早期投資、天使投資領域,至今已有十幾年,以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硬科技爲主要方向。我大概在2016年加入,目前負責前沿科技方向,從2016年就開始投資人工智能領域的早期項目。

黃金時代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趕上了AI時代。我們在AI領域投資了很多項目,加起來差不多有100多個,投資時間跨度也很長,有十幾年了。可以說在上一個時代,我們在AI領域做得還不錯,畢竟我們入局較早。

我個人認爲,從更寬泛的角度來講,AI是能力與場景相互迭代發展的過程。2010年、2011年左右是第一波能力發展期,我加入聯想之星的時候,正好見證了相關場景的爆發。2015、2016年可以說是AI投資行業的元年,當時的行業熱度就和現在一樣高。到了2022、2023年,大模型出現後又進入到新一代基礎能力提升階段,比如關於具身智能是否有價值存在不少爭論,但這並不重要。

今年行業重點又轉向了場景應用。能力和場景就是這樣相互迭代向前發展,未來有可能迎來下一波發展浪潮。所以在我看來,AI目前仍處於一個比較好的發展週期,很多項目發展得如火如荼,也正因如此才引發了諸多爭議。不知道我有沒有回答清楚你的問題。

張楠:再追問一個小問題。我拋一個觀點,“如果創新不能被計劃,那麼偉大也不能被投出來”,真正推動中國發展的一些成果,像DeepSeek、《哪吒》,還有《黑神話》,可能都和VC沒什麼關係,早期的宇樹也不是典型VC會喜歡的那類項目,你怎麼看呢?

高天垚:我是這麼想的,在座的都是業內人士,DeepSeek橫空出世,似乎很多投資人都沒來得及佈局這個領域。但在我看來,事實正是因爲AI行業過去十幾年的投資,VC投入了大量資金,培養了衆多人才。如今新一代的AI公司裡,有很多核心員工都來自早期比如接受過我們天使投資的公司這些人他們成長起來後,在大公司擔任聯合創始人。

這不能簡單地被視爲一種遺憾,或者說非要投中某個項目才行。從行業發展的角度來看,我之前強調過,行業是迭代發展的。也許在下一個大浪潮來臨時,現在那些處於行業前沿、備受爭議的公司裡的人,正在進行新的探索。

張楠:謝謝高總,從人才和行業迭代的角度解答得很清晰。下面有請馬總髮言。

馬睿:謝謝投中的邀請,也感謝主持人。我叫馬睿,是峰瑞資本的合夥人。簡單介紹一下峰瑞資本。我們在早期項目的第一輪和第二輪投資中非常活躍。我們將投資方向大致分爲科技、醫療和消費領域,不過很多項目很難明確界定屬於哪個單一領域,因爲它們是交叉學科的。我們一般希望在某個趨勢還未大熱之前就提前佈局,而不是等一個方向熱起來之後,再去裡面尋找價格合適或者相對靠前的投資機會。對我們來說,早期投資更重要的是發現科技發展的趨勢。

主持人提到的黃金時代這個問題,我剛纔想了一下,峰瑞資本到今年成立十週年了。我和高總一樣,2016年入職,如果把第一年和今年都算上,正好十年時間,確實不短了。我也很幸運,我們早期投資的一家公司去年在港股上市,預計今年也會有公司上市。從項目的第一輪投資開始,一路陪伴它走到資本市場,這種感覺真的很棒。

我覺得對於科技投資來說,現在這個時代更有趣,也更有希望。和互聯網或移動互聯網時代不同,現在的科技投資頭緒更多,未知因素也更多,需要我們在投資過程中不斷探索、迭代,這其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在我的日常工作中,大量時間都花在研究工作上,因爲要預判一項技術是否發展成熟,還要判斷其商業化前景以及評估創業團隊,我每天都在努力把這幾件事做好,感覺每天都很新鮮、很有意思。這個時代和過去相比,在資金量、融資難度,以及對退出的緊迫程度上,可能比不上移動互聯網時代,但它有很多自身的特點和新的機會。

張楠:我再追問一個小問題,剛纔你提到峰瑞喜歡在風口來臨前把握機會,那你們應該投了不少機器人項目吧?現在有退出的項目嗎?不方便回答也沒關係。

馬睿:大部分機器人項目我們是過去兩年投資的,據我所知,目前還沒有退出。具身智能是一個潛力巨大的賽道,大家對此應該也有一定共識。不過如果現在纔開始進入,我覺得可能有點晚了。

張楠:謝謝,下面有請唐總髮言。

唐睿德:我叫唐睿德,來自東方富海。我2015年加入東方富海,主要投資領域偏向製造板塊。關於黃金時代。我覺得我們這個行業處於高科技創新與資本市場的交匯處。像90年代就投身投資行業的老一輩投資人,他們抓住了資本市場的黃金時代。而我們這些相對年輕一些的從業者,可能沒趕上那個時候。

2015年我開始在國內做投資,互聯網我涉足不多,主要精力放在了新能源、半導體上游以及製造業,發展態勢良好,是很不錯的投資時期。所以黃金時代可能因不同產業而有所不同。未來還有沒有黃金時代?我覺得肯定有,一定會有新的產業崛起,如果能在新產業興起之前提前佈局,那就再好不過了。

就我個人來說,在投資過程中也算是有所收穫,但如果當年更堅定一些,比如把全部資金都投入到新能源領域,可能收益會更好。不過我也不後悔,畢竟還是做了相關佈局,和這些產業的企業也有一些合作,整體感覺也還不錯。我相信未來還會有新的黃金時代,關鍵是我們要提前發現機會,找準合適的切入點。

張楠:要是當年all in寧德時代就好了。我再追問一個小問題,東方富海的陳瑋總說過,對於早期投資儘量不做對賭回購。你覺得在製造業投資中,現在這個觀點還成立嗎?

唐睿德:我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觀點都成立,這和行業並沒有太大關係。我們在早期、中期投資時,很少進行對賭回購。首先,對賭回購需要資金支持,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對賭就沒有意義。其次,對賭可能會影響被投資企業的正常決策,導致企業行爲變形,這樣對我們投資人也沒有好處。

有時候,一兩年的財務數據或者一兩個客戶的進展,並不能決定企業的最終發展走向。陳瑋總一直強調,我們是善意的投資機構,團隊很多人都是帶着書生的情懷來做投資的,我們希望能和企業長久合作,並且一旦看準項目就果斷投資,我們早期投資的命中率還是挺高的。

張楠:謝謝,我聽到這個觀點的時候也很驚訝,畢竟很少有人公開這麼說。下面有請吳總髮言。

吳炳見:各位好,我是心資本吳炳見。心資本是一家專注於科技與數字化領域的中國早期風險投資基金。我們團隊曾在早期投資過小鵬汽車、滿幫、信也科技、速騰聚創、百川智能等一系列項目。AI是我們重點關注的方向之一,從模型,到AI應用、到基礎設施我們都在投資,這是我們看到的一個黃金時代。首先,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個有關於我的小故事。第一個和移動互聯網有關,我記得2008年我買了自己的第一部iPhone手機,玩遊戲、上網衝浪,覺得特別好玩。當時我就想,畢業以後一定要從事和移動互聯網相關的工作,後來我也確實做了移動互聯網的產品經理

其實很多黃金時代都是由一款超級產品開啓的,iPhone開啓了移動互聯網的黃金時代,特斯拉開啓了新能源的黃金時代。2022年底我開始使用ChatGPT,那種感覺和當初用iPhone時一模一樣,我當時就覺得一個新的時代要來了。那時我還在苦惱接下來該投什麼方向,用過ChatGPT之後,我就確定了聚焦AI。

我有個日常寫東西的公衆號,當時就把它改名爲“AI大航海”,以後只寫AI相關的了。爲什麼要叫AI大航海?因爲大模型出現後,新一輪的航海運動開始了,要開始板塊輪動了,大廠的板塊或變大或變小,小的創業公司也有機會變成新大陸。從模型,到AI應用,到基礎設施,放眼望去,這可能是一個20年的投資機會,期間會經歷好幾波熱潮和泡沫,那就從遊戲剛開始時就參與進去。

在這些所謂的黃金時代,往往會誕生千億美金市值的公司,背後還會有十幾、二十家百億美金市值的公司,以及幾十家十億美金市值的公司,形成一波造富潮。

我再講一個我們創始合夥人Herry的故事。他是國內比較早購買特斯拉汽車的人,當時買一輛model X要100萬人民幣。他開完那輛車後,覺得體驗太好了,一腳油門就能超別人。後來,他在比較早期的時候投資了小鵬汽車。最近機器人話題很火,也很有爭議,他出於好奇買了一臺宇樹的機器狗,叫臭臭,現在這隻狗就趴在他的辦公室裡。對於有爭議的新事物,我們不妨去體驗一下,感受感受,這樣就能判斷這個時代是不是真的開啓了。

幾年前,我看到身邊一些聰明人在買比特幣,當時我覺得算了別跟風了。現在想想,我應該保持開放的心態,先不管是質疑還是相信,開個錢包買一個幣,感受一下,看看有沒有共鳴。我覺得所謂的黃金時代,就是由幾個超級產品開啓的,我們懷着好奇心,買一個,用一用,看看能不能和這個時代共振。

張楠:謝謝吳總。下面有請鄭總髮言。

鄭格:謝謝主持人,我是鄭格,來自東方嘉富,一家總部在杭州的投資機構。今年年後,杭州因爲“六小龍”等項目特別火,我們每天的接待量都很大。今年能感受到的一個很大的變量,就是DeepSeek重振了大家對國內科技投資的信心。

對於黃金時代,回顧過去,2005年到2007年是整個互聯網企業上市的高峰期;2009年左右,創業板的開放也帶動了一批投資機構的發展;再往後,2014年左右,智能手機普及,4G建設逐漸成熟,帶動了一波移動互聯網投資熱潮;最近一波是在2020年左右,硬科技成爲投資熱點。

我覺得很難簡單地判斷現在是不是黃金時代,這需要往前看幾年,也往後看幾年綜合判斷。往前看,當下確實處於科技投資非常關鍵的階段;往後看,目前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因素,比如政策的不確定性、國際關係的不確定性等等,所以還需要再觀察一兩年。

至於自己有沒有體驗過黃金時代,我覺得在近幾年裡,前半場大部分投資熱潮我都參與了,但很遺憾,後半場變數太多。所以黃金到底能不能經得住考驗,還得再經歷一兩年的觀察。不過我堅信,投資的黃金時代遲早會到來,整個投資週期總會有一些共振的時機出現。

回顧前幾年,凡是出現巨頭企業的代表性時代,往往都得益於國內的人口紅利。但現在人口紅利逐漸消失,我們投資的方向也需要轉變,要基於人口紅利消失後的情況進行佈局。基於人口沒有紅利的基礎假設,必然需要企業來滿足生產生活方式改變的需求,填充人與機器,機器與物理世界不同交互方式構建出來的新生態。這個過程必然需要很多創業企業來填補各個環節的空白,比如AI、具身智能、機器人,還是高端裝備等創業企業。這是也就是我理解的投資行業黃金時代可能再來的基礎假設。

張楠:謝謝。我再追問一個小問題,簡單回答就行。DeepSeek火了之後,你們肯定開會討論過吧?那今年會因爲這個加大投資力度嗎?還是像你剛纔說的,因爲看不清形勢,所以會稍微穩一穩?

鄭格:其實我們每年的投資節奏都差不多,哪怕前兩年市場比較冷清的時候,我們每年的出手頻次和基金體量都是相匹配的,不會因爲行業遇冷就刻意減緩投資頻率。

今年我們確實會加大投資力度,本質上我覺得投資就是對未來的信心。DeepSeek、“六小龍”等項目的出現,讓市場更有信心去嘗試一些更早期、更前沿的佈局。最近我們就交割了一些具身智能、量子計算相關的早期項目。

張楠:很前沿。下面有請朱總髮言。

朱峰:感謝主持人,感謝投中給我這個分享思考的機會。保利資本是央企中國保利集團和目前國內最大的房地產開發企業保利發展共同持股的金融投資平臺。我負責整個股權投資板塊,股權投資之前也經歷了幾個不同階段,保利資本在2015、2016年成立,到現在快十年了。

我們經歷了移動互聯網時代,那時美元基金在行業中佔據主導地位。之後一段時間,我們圍繞保利發展的產業鏈進行投資,因爲保利發展作爲鏈主企業,上下游有很多供應鏈投資機會,下游的消費領域也有投資機會。再往後,我們承擔了一些央企對戰略新興產業的佈局任務,同時也關注到當下的一些併購機會。

關於黃金時代,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大家基本上都是在2015年、2016年左右入行,或者所在的基金成立十年左右。這說明2015年、2016年至少是投資行業人才匯聚的黃金時代,我猜大家畢業時間也都差不多,在那個階段,有很多創業機會,幾個小團隊、幾個人,融到一些資金就能開發一個APP。後來又出現了一些消費品投資機會。

但在現在看來,當時那種做消費、做APP然後赴美上市的模式,不一定是當下的黃金時代。如今,像剛纔各位說的,AI時代帶來了新的投資機會,併購領域也有機會,早期投資的具身智能等方向也有機會。

我覺得每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特徵。從2015年到2025年,每三年可以看作是一個小的發展階段,不說它是一個完整的時代週期,至少能看出一些發展趨勢。2015年到2018年,移動互聯網進入下半場,仍然存在一些投資機會。2015年,滴滴和美團分別融資30億美金,在今天,如果一個團隊能融資30億人民幣,那都算是非常厲害的大團隊了。那個時候,我們能看到貨幣、人口以及資本市場帶來的紅利,這是當時黃金時代的典型特徵,也吸引了衆多優秀的投資人進入這個行業。

從2018年之後,國產替代的概念逐漸興起,大家開始發力佈局新興科技領域。另外,在美元投資方面,2018年到2021年,消費領域可能是那個時期的黃金投資方向,當時不管項目估值如何,不管是在港股還是美股上市,也不管投資回報率是多少,虧損還是盈利,美元投資人都比較關注消費領域的投資機會。人民幣投資人則更多地佈局新能源、新能源車等領域,不同幣種的投資人在投資方向上出現了分化。

到2021年,投資方向又開始出現聚攏的趨勢,大家都在尋找新的投資方向,以適應資金端、資產端以及監管環境的變化。比如2024年9月出臺的新政,給市場帶來了一些信心。年初DeepSeek、宇樹等項目的出現,以及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釋放的信號,讓大家逐漸從市場底部的心態中走出來。

可以說,中國差不多每三年就會出現一個階段性的投資機會。無論處於什麼時期,對於不同的人、不同幣種、不同投資風格的投資人而言,都存在着不同的投資機遇。對於早期投資人來說,即便稱不上是黃金時代,至少也是一個有機會挖掘價值的時代,就像個人可以選擇投資黃金一樣,不同的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機會。

投資就像水一樣,水無常形,其流動方向會根據地勢而改變。投資人總是會有各種擔憂,怕投資晚了導致估值過高,怕看不準盲目投資,又怕投資後無法退出,永遠處於一種焦慮的狀態。實際上,並不存在一直完美的黃金時代,看似美好的黃金時代也隱藏着不少風險。

投資人身份祛魅了嗎?

張楠:黃金價格漲勢很猛,漲得讓人有點暈頭轉向了。第二個問題,之所以探討黃金時代,是因爲我覺得這涉及到一個投資人身份的問題。在2017年、2018年之前的黃金時代,投資人這個身份,不僅僅是一種職業,它還代表了一些理想化的東西。外部視角下,投資人也是個高大上的職業。但到了2022年之後,很多人感覺投資人這個身份,只是一份用來養家餬口的工作了。我想請各位談談,和之前的黃金時代相比,你們怎麼看待投資人身份的這種變化?對於投資這件事,你們覺得懷揣一些浪漫的理想好,還是腳踏實地、更加現實務實一點好?請朱總繼續。

朱峰:這確實是個好問題。說實話,我2015年入行時在美元基金,在那裡工作了五六年之後,2021年加入了國資背景的機構。就我自身感受而言,我現在變得更加務實了。以前剛畢業或者剛接觸金融行業時,想法比較理想化,覺得自己懂一些金融知識,就能和那些拿着身家性命去創業的四五十歲的創始人交流,給他們指點江山,暢想未來的事業。

但現在我不會這麼想了,因爲每個階段都會面臨不同的問題。早期可能面臨資金投放、融資等問題,現在則需要考慮如何與政府領導溝通項目落地、洽談合作條件等,這些都是不同的專業技能和知識。

我現在對投資人的定義,不是簡單的養家餬口,而是解決問題。投資人需要解決募資的問題,要有自己堅定的投資理念,讓別人相信你的投資邏輯;投資過程中要解決各種決策問題;退出時同樣也有問題需要處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創業也是在解決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創業就可能變成爲了創業而創業。對於投資人、創業者以及整個一級市場行業而言,就是要把手頭的工作做好,解決好各種問題,實現盈利,支持所投資的企業發展得更好,因爲他們也在解決自己的問題。

張楠:謝謝,你強調解決現實問題。有請鄭總髮言。

鄭格:我覺得這和整體的投資環境有很大關係。以前很多投資集中在To C領域,無論是互聯網還是移動互聯網,頭部效應非常明顯,甚至存在贏者通吃的情況。所以大家在投資時更追求高賠率,那時剛入行的投資分析師、投資經理、投資總監等,都特別強調“投”這個動作。

但隨着整體投資環境的變化,包括LP結構的改變,現在更多的是強調“管”,投資經理或者投資總監,更加準確的title可能項目經理,項目總監,也就是如何協調各方資源,解決各種問題,最終幫助項目給投資人帶來合理的回報。在LP需求、宏觀環境以及投資賽道都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我覺得投資人的身份更像是項目管理者,在賠率降低的情況下去提升贏率。時代賦予了這個職業更高的要求,而自己要和自己做的鬥爭,就是做好不斷去求解問題和延遲滿足的心理準備。

投資這件事情務實和浪漫不衝突。務實是爲了浪漫,浪漫牽引着務實。沒有浪漫的盼頭,務實的動作的覺得就是一個機械的程序,去看一眼財務報表,算一個PE倍數,投資動作就結束了。如果一定要在兩者之間選擇一個權重的話,我覺得還是浪漫的權重更加高一點,因爲他指引者務實的動作該怎麼做。每一步務實的項目覆蓋、行業研究、盡職調查、估值測算都可以很務實,但是所有動作的目標就是希望能投出一個代表未來的東西。

張楠:確實,時代和以前不一樣了。有請吳總髮言。

吳炳見:主持人這個問題,通俗來講就是社會對投資人這個身份祛魅了,那我們自己該如何重新定義這個身份呢?

我身邊有朋友加入大模型公司參與模型訓練,一年後離開時說,自己對模型訓練這件事祛魅了;也有朋友加入機器人公司,一年後出來說對機器人行業祛魅了。我就在想,他們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其實這說明他們成長了,他們瞭解了大模型是怎麼訓練的、機器人是怎麼研發的。祛魅其實就意味着成長。

現代社會對投資人身份也在祛魅,我自己都祛魅了,我2013年入行時,經常會聽到有項目能給投資人帶來1000倍的回報。那時我還稚嫩,就信以爲真了。但實際做了投資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有1000倍回報的項目,那是特殊時代、特定PR場景的產物,能100倍、幾十倍已經很牛了,那你在砸金蛋時就不能100個裡成一個,而要三五個裡成一個才行,這樣賬纔算的過來。所以你看,投資人對不切實際祛魅了,更有常識了。社會對投資人祛魅,說明社會成熟了。

之前有一位教我投資的老師,他說一個投資人是怎樣的,不是由自己定義的,而是由他所投資的項目來定義的。比如你投了字節,投了寧德時代,就會被貼上這樣的標籤。投資人這個身份有個好處,有一定概率站在頂尖企業家背後,和他們或多或少產生聯繫。

我們要儘量和高斜率的事物站在一起。後來我發現,在這個時代,有兩件事斜率是高的。一是選擇一個好的行業,比如十幾年前選擇移動互聯網行業,當下選擇AI或者其他自己認可的行業,這些行業發展斜率很高,如果行業有1000倍的增長潛力,我們或許能收穫100倍的成長;二是和新一代優秀的年輕人站在一起,年輕人的發展斜率通常也很高,和他們合作,如果他們能有1000倍的成就,我們收穫100倍也很不錯。

張楠:確實還是要和機會產生聯繫。

吳炳見:是的,而且最開始做投資的時候,我覺得事在人爲,。但真正經歷過一些有意義的項目後才發現,個人的努力在其中所佔的比重其實不到一成,九成靠的是運氣。

張楠:還是和週期、大勢、時運這些因素有關。

吳炳見:要承認運氣和概率。

張楠:有請唐總髮言。

唐睿德:我覺得不管現在是不是黃金時代,也不管我們錯過了什麼、留下了什麼,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投資越來越難了,這個行業不是入了行就能賺大錢的。就這個行業本身而言,我認爲它的價值和投資人的身份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我有個同事對投資人身份的比喻很貼切,我非常贊同。他說我們投資人就像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乘客,司機負責往前衝,我們偶爾給他遞杯水,或者幫他導航,能在這個過程中給企業提供一點小幫助,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這個職業無論賺多賺少,都有兩個方面讓我很喜歡。第一,我們打交道的人,無論是LP還是被投資企業的高管,都是社會上認知水平很高的一羣人。每天和他們交流,我們自己也能不斷學習,這種相互學習的過程在任何年代都存在;

第二,我們每天都在接觸新的東西。像我們這些在中國投資超過十年的人,肯定不止投資過一個行業,還追逐過好幾個黃金時代。每天都有新的知識需要學習,不會像有些工作那樣,今天重複昨天的內容,在這裡每天的工作內容都可能不一樣。

所以我覺得這個行業、這個職業既有樂趣,也有意義,我並沒有感到太過焦慮,只要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謝謝。

張楠:謝謝唐總。有請馬總髮言。

馬睿:我想說兩個方面,一個是韌性,另一個是理想。

先說韌性,現在行業肯定處於出清階段,投資人也不例外。但好在我們還能站在這裡,所以還是要踏踏實實地做投資,有時候資源受限也不完全是壞事,就像DeepSeek,如果當時有足夠多的計算卡,可能就不會想那麼多創新的方法去訓練模型了。

以前大家覺得黃金時代就是資金充裕,可以隨意投資,但在那種情況下,可能反而不會進行深入思考。所以我覺得保持韌性很重要,就像DeepSeek的成功也是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努力創新的結果。我們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做投資。

關於理想。在投資過程中,尤其是早期投資,一定要對技術有信仰,要相信優秀的創始人。比如英偉達的黃仁勳,當年他力排衆議,押注CUDA,每年投入大量資金,據報道甚至董事會都想換掉他,因爲短期內看不到盈利。但他堅持在科學計算領域投入,最終賭到了新一代計算架構的機會。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所以,我們在踏實投資的基礎上,還是要有理想,要相信新技術和大變革會帶來機會。

張楠:還是要相信。謝謝。有請高總髮言。

高天垚:我覺得投資人這個身份本身並沒有變,從始至終,我都不認爲這個行業是高高在上的,那些光環都是外界賦予的。實際上,這個行業面臨很多挑戰,也需要腳踏實地去做事。

像吳總提到的成長,作爲投資人,從入行開始就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剛纔唐總也說過,身邊都是優秀的人,這讓我們有更多機會學習和成長,之後也會因爲投資的項目而被貼上相應的標籤,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和項目是相互成就的,這種成長帶來的滿足感是非常強烈的,當然投資收益也是很現實的一方面,但我更看重這種成長的滿足感。

現在很流行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覺得一代投資人也有一代投資人的使命。剛剛討論了黃金時代的話題,每個行業週期都不同,以前有以前的困難,以前的投資人有以前的問題,現在也有現在的困難。但這個行業的本質就是更高效地配置資金和資源,這一點始終沒變。我們這一代投資人的使命,就是在這個時代挖掘出更多像DeepSeek這樣的優秀項目,這個使命從未改變。

張楠:謝謝高總,從使命的高度闡述,既有仰望星空的願景,又有腳踏實地的務實。

最後一個問題,昨天很多大佬都說遇到了一些行業和自身面臨的問題。比如鄧峰說投資出現了異化,失去了主體性,很多投資行爲不是遵循自己的本心,也不是爲了給LP帶來財務回報。我想問大家,在投資過程中,有沒有覺得被其他因素牽着走,而不是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情呢?剛纔很多嘉賓也談到了AI,如果未來AI真的發展起來,我們會不會又被AI異化或者替代呢?簡短回答,先從吳總開始。

吳炳見:先說說AI的異化,我做了個嘗試,在投資項目時,假設只有我和AI,哪些環節可以替換成AI做,哪些環節只能人做。試下來,確實AI可以滲透到好幾個環節,比如我們不需要人工記筆記了,直接用飛書的相關功能就能解決;也不好意思再讓實習生給我寫科普型的行業報告了,因爲像o1或DeepSeek能隨時生成,問題是你有足夠的帶寬消化嗎?還有,我們可以和模型辯證着討論,他會反駁我的觀點,輸出一些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試過後,我覺得VC應該改變自己的工作流,很多信息獲取和整理的事情,可以交給AI做,人更多去做深度思考。更關鍵的是,要多留出和AI交互的時間,這麼多token要流進我的腦子裡,不然帶寬會是瓶頸。

早期投資追求的是模糊的正確,有幾個方面是AI無法替代的。一是對人的感知,對產品的使用體感,和對項目的直覺判斷,這些AI幹不了。二是尋找項目的能力,早期投資是優質人脈變現,項目源往往來自幾步閒棋。三是你要爲你的投資負責任。在我看來,AI在投資過程中起到了一個槓桿的作用。

張楠:明白了。有請唐總髮言。

唐睿德:如果AI真的很好用,我相信未來它一定能幫我們減少人力成本,特別是一些投資經理做的前期行業調研、收集事實性數據等工作,都可以用人工智能來替代,我對此很有信心。

但這個行業的本質還是師傅帶徒弟的模式。最後決定投還是不投一個項目,AI可以提供建議,但最終的決策判斷,以及其中涉及的很多感性因素,還是需要人來把握。我們也是一代投資人帶下一代投資人,這樣傳承下去。這就是我對AI是否會顛覆這個行業的看法。

另外,你剛纔提到我們會不會被其他因素影響投資決策,比如因爲一些“政治任務”而干擾投資判斷。我很感激我們公司,雖然我們也有相關任務,但公司至今仍然堅持以對項目的判斷爲主,不會因爲其他任務而盲目投資。

至少在這一點上,我認爲東方富海沒有把投資經理變成招商引資的大使。我們確實有壓力,但能夠承受,不會影響最終的投資決策。所以在這方面,我可能稍微有點理想主義,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張楠:你提到了行業的傳承和決策。有請鄭總髮言。

鄭格:我覺得滿足LP的要求,本來就是我們這個行業應該做的事情。什麼樣的跡象代表黃金時代會重新回來呢?我覺得行業的出資方更加多元化,能夠與對應的GP進行合理的投資匹配,可能就是一個重要的信號。當下,受到LP訴求影響投資決策,這也是行業在發展過程中不斷完善的一個過程。

對於AI,從數據、模型、訓練這三個環節來看,在投資領域,數據獲取比較困難。像數據比較少的具身智能還可以通過互聯網、遙操作等方式獲取一些數據,但投資行業最核心的專業知識和經驗,是分散在各個投資機構,甚至是不同投資人心中的想法和研判過程,很難形成一個通用的AI模型來輸出合理的投資結論。

對於投資人來說,認知就像是AI的算法,而認知中包含很多感性的東西,比如記憶、感受以及想象等,這些是AI很難替代的。不過AI確實能幫我們大幅降低學習成本,將一些知識結構化,方便我們使用。

我們還有一個BBking的評選,所以我上臺前做了一個小測試,把幾位嘉賓的名字輸入到DeepSeek裡,問它如果這些嘉賓參加論壇,誰會是BBking,看看目前AI的判斷和我們真正的決策有多大差距。

張楠:很有意思的實驗。有請馬總髮言。

馬睿:我覺得投資人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投到好項目,這是不太受外界影響的。不管AI等新技術怎麼發展,也不管創投環境怎麼變化,我們要做的就是投到最好的項目。

可以想象一下,和一個創始人聊60分鐘,他講的是一個你不一定懂的行業和技術,這個時候你既要認真聽他講的內容,還要分一部分精力觀察這個人,思考他爲什麼做這個項目,最後還要做出準確的判斷。而且在衆多判斷中,準確的概率需要非常高,這是一項值得用一生去學習的技能,所以我並不擔心AI會替代或者異化我。

張楠:謝謝,很有自信。有請高總髮言。

高天垚:關於AI在投資行業的應用,結論是非常難的。因爲AI需要準確的數據,數據很關鍵。但實際上從我們投資的角度來看,在某些項目上,獲取適合AI分析的數據比較困難。當然,也許技術會不斷更新,現在也不能完全下結論。

你說的第二個問題,這種現象肯定是存在的。回到主題,國資LP一些新訴求,其實以前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更多時候,大家都會有自己的應對策略,可以選擇合作,也可以選擇不合作,這是雙向的。如果選擇合作,大家就要努力調配資源,畢竟我們肩負着受託責任。在這個過程中,投資人的身份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爲需要協調溝通很多方面的事情,我覺得這不算是被支配。

張楠:壓力一直都在,關鍵看自己的選擇。謝謝。最後有請朱總給我們做個總結,或者發表一下你的觀點。

朱峰:在這個時代,LP也不是強求我們做什麼,我相信當初合作的時候肯定有過溝通和協議。這些訴求不是簽完LP協議之後突然出現的,最開始大家出於各種利益考量達成合作,接受了相關條款。既然接受了,在當時的情況下認可了,後面就應該履行約定。人家按約定打款了,我們也應該按約定辦事。

站在LP的角度,他們也是信任我們才投資的,這無可厚非。只不過很多事情做起來確實有難度,後續需要多溝通。這就關聯到下一個問題,AI在這就關聯到下一個問題,AI在投資過程中能起到什麼作用。就像剛纔各位說的,AI在處理結構化數據方面確實有優勢。

比如,當你想快速瞭解一件事時,不用讓分析師、實習生加班兩天出報告,通過AI你能快速瀏覽到核心要點,知道這件事大致的發展方向,是更偏向可行還是不可行。如果呈現的都是負面信息,那大概率你就不會往這個方向投資了。但如果看起來有投資價值,這時候就有很多AI解決不了的問題,比如一些細節信息。在與創始人溝通、盡調等過程中,不管是花半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交流,甚至一起吃飯時觀察,這些非結構化的數據是AI無法替代的。

還有在後續談判中,不管是募資還是投資,談判可不是簡單地討價還價,糾結於1.5還是1.8的價格差異,而是要思考如何達成雙方都滿意的合作,讓對方願意給你想要的東西,這纔是談判的關鍵。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人去了解大量非結構化信息,這些信息對促成交易至關重要。

另外,如果一味地訓練AI朝着符合自己想法的方向發展,你可能會被誤導,聽到的都是自己想聽到的內容。這時候如果有同事能給出不同的見解,就非常必要了。

張楠:AI也會有信息繭房和信息幻覺的問題。我們話題的討論就結束了,現在大家用10秒鐘的時間,在小便籤上寫下自己心目中的BBking。本場圓桌的BBKing是吳炳見總和朱峰,恭喜二位。其他嘉賓的發言也都非常精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