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耀:從紅小鬼到嘎子之父 百歲人生鑄就烽火筆魂

徐老一百週歲漫畫 朱志齊繪 新編嘎子漫畫 朱志齊繪 新編嘎子漫畫 朱志齊繪 1951年徐光耀(後左)在文研所期間

盛夏的陽光熱烈奔放,懷着崇敬的心情,見到期頤之年的著名作家徐光耀,老人精神矍鑠,目光中透着睿智與和藹。徐光耀13歲參軍,是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火錘鍊的戰士作家。《小兵張嘎》自上世紀六十年代問世以來,影響了幾代讀者,成爲中國文學的經典之作,他也被人們親切地稱爲“小兵張嘎之父”。

從100歲的老人身上汲取到的力量,令人感到沉甸甸的。徐老對文學的熱愛、對歷史的敬畏、對後輩的期許,無不令人動容,更讓人感受到一位老作家的家國情懷和使命擔當。80年後的今天,請徐老帶我們回溯那段崢嶸歲月,感受紅色文化的永恆魅力。

13歲的“紅小鬼”在強敵眼皮下突圍再突圍

1938年,河北雄縣少年徐光耀目睹八路軍途經村裡,他們走着整齊的步伐,唱着雄壯的軍歌,不打也不罵,反而進了院子抓笤帚掃地,拿扁擔挑水,見了老頭就叫“大伯”。這些人出來進去,盡仰着頭唱歌,住了好幾天,也看不出哪個是“官兒”來。他心想,這支軍隊真新鮮呀!一點也不像之前所見的“兵如匪賊”。見識廣的人悄悄說,“八路軍就是紅軍,是共產黨,他們多年跟老蔣不和,抓住就殺頭的……”大人們說得那麼奇奧,更加逗起這個小小少年的好奇心。徐光耀便整天跟着這支軍隊去瞧稀罕,看他們演操、上課,跟他們一起學歌。

有一次,一連的人圍個大圈,徐光耀看他們做“丟手絹“遊戲。玩着玩着,有個挺清秀的戰士被抓住了,就罰他站到當中去唱歌,他紅着臉唱“工農兵學商,一齊來救亡。”唱到最後一句,右手往帽檐上一舉,給大家敬個“羅圈禮”,敬得又謙虛又質樸,再加上害羞的笑,姿態十分生動。這一幕在他心裡留下深深的烙印。回到家,徐光耀興致勃勃、手舞足蹈地把這個見聞表演給姐姐,沒想到姐姐也大爲感動,說,“這真像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主兒”,笑着讓他再做一遍,他就很得意地又做了一遍。

巧得很,過不幾天,八路軍一個班住到他的家裡來,那個被罰唱歌的戰士也在裡面。小光耀高興得不得了,故友重逢似地纏着他。原來,那個小戰士叫王發啓,安平縣南郝村人,還真是個“莊稼主兒”。那時徐光耀家裡喂着一頭小毛驢,王發啓便在操前課後牽着小毛驢去吃草,徐光耀跟着又玩又跳,形影不離。這樣七八天,兩人感情越來越親密,就學着“桃園三結義”,鄭重地“結拜”爲好兄弟。結義那天,父親還一發狠心,給他們包了頓餃子吃。

1938年7月,徐光耀一心要參加八路軍,可是父親百般不捨這個老兒子。他連哭了7天7夜,最後在姐姐的勸說下,父親最終還是答應了。那一年,13歲的徐光耀追至駐紮在雄縣昝崗的120師359旅特務營,成爲與“嘎子”同齡的“紅小鬼”。入伍當夜,他懷抱步槍難掩興奮:“閉着眼瞎碰,碰上的卻是正正規規的老紅軍!”

1939年深秋,徐光耀從特務營進入警備旅,在鋤奸科當文書。警備旅政委曠伏兆尤其喜歡和信任這個能文能武的“小鬼”。1942年,日軍5萬兵力對冀中發動“鐵壁合圍”。反“掃蕩”初期,徐光耀每天隨隊伍在日寇的鐵絲網裡鑽來鑽去,幾乎是九死一生。

冀中的抗日形勢到了最險惡的時候,爲了保存力量,有一些幹部需要外轉。就是這次外轉,徐光耀又差點送了命。當時30名外轉幹部沒有帶槍,全都是便衣,一人隱蔽在一家。那天一覺醒來,村子被包圍了。徐光耀隨着人羣被趕到村裡的廣場上。日本軍官命令在人羣中挑出10個男人,徐光耀被挑中了。鄉親們心裡明白這個半大小夥子就是八路,但沒人指認。這些人三個一撥兒地被押進一個有梢門洞的大院子,隨即傳來一陣陣棍棒聲,伴隨着淒厲慘叫。徐光耀心想:自己這次是插翅難飛了。就在他眼睜睜看着老鄉被打得奄奄一息,心裡痛斷肝腸、準備承認自己是被打散的八路軍戰士時,敵人接到傳令,停止了對他們的審訊。

外轉不成,徐光耀被分配到了寧晉縣大隊當特派員。他在那裡戰鬥了三年,“清剿”與反“清剿”,突圍再突圍,在強敵眼皮下穿梭,和死神一次次擦肩,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他目睹了“麥田被坦克軋爛,村莊在火中崩塌,遍地女人哭孩子叫”,這段煉獄經歷成爲他日後寫作《平原烈火》的素材。

生死戰場激發文學衝動活下來的人有責任傳揚他們

1939年,冀中遍地汪洋,淹了莊稼,也困住了鬼子,戰爭裡難得有這麼一個間隙。

徐光耀所在的鋤奸科住在子牙河邊一戶人家,房東姓康,老兩口有一個女兒叫纓子,和他年齡相仿。康老漢夫妻都很喜歡徐光耀,徐光耀對他們一家人也有好感。一天,徐光耀跟康大伯一家撐船去收玉米秸稈,康大伯問他有沒有定親,纓子也變得活潑起來。幾天後洪水落下,鬼子又打過來,徐光耀和鋤奸科離開了康家。

多年以後,徐光耀想起這段經歷,才感覺到康大伯的問話是“聽者無心,說者有意”。這段經歷後來在創作《小兵張嘎》時,成了嘎子和英子一家那段情節。小說出版時,編輯認爲這樣的情愫在戰爭年代不可能發生,要求刪改。徐光耀知道這是真實的生活,堅決主張保留。

殘酷的戰場更加催生他的創作衝動,徐光耀開始拿筆戰鬥了:“戰士用鮮血創造的事蹟太壯烈,活下來的人有責任傳揚他們!”

於是,他懷揣四角號碼字典行軍,在戰鬥間隙、在行軍途中,每到一處總想方設法找一些書來讀。在硝煙中,他讀了《聊齋》《西遊記》等經典名著,也接觸了魯迅、郭沫若、冰心、丁玲、葉聖陶等新文學,他的知識和素養在自學中不斷提高。很快,他就能借着油燈寫戰地通訊,寫家信,甚至還能給牆報投稿了。

1944年調任軍事報道參謀後,徐光耀開始以筆名“越風”在《冀中導報》發表作品。1947年1月,徐光耀到華北聯合大學文學系插班學習,雖然僅有8個月的學習時間,在這裡他遇到了許多文壇名家,其中對他幫助最大的是陳企霞、蕭殷等。徐光耀由一個只會寫通訊報道的文藝戰士,成長爲一名軍旅作家,寫作水平有了質的飛躍。

他充滿熱情完成的小說《周玉章》發表在《冀中導報》上,副刊主編蕭殷還特意加了按語,給這位文學新人很高評價。這篇小說的發表,讓他在軍中小有名氣。在聯大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人們對他的稱讚,還有的同學乾脆拿着作品請他指導。這給了他極大的激勵,靜下心來,認真創作。

1949年7月7日,“七七事變紀念日”那天,徐光耀請了假,開始專心寫作《平原烈火》。提起筆來,日寇的兇殘、戰爭的慘烈、戰友的英勇和英雄的犧牲都一一涌上心頭。徐光耀後來回憶,這部小說的很多情節當時都是流着淚寫出來的。初稿改完後,陳企霞把徐光耀叫到北京,當面改稿。把其中一部分內容抽出來冠名《周鐵漢》先發表在了《人民文學》上,同時刊發了介紹和評論文章。文章發表不久,就被推介到蘇聯,這在當時是極大的榮耀。

爲了書的名字,陳企霞又拉來廠民、秦兆陽等人一起討論,起了30多個名字,但都不中意。還是秦兆陽接連說了好幾個,最後確定爲《平原烈火》。1950年6月,《平原烈火》由三聯書店出版發行。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1年3月成立,同年5月開始出書,第一本就是徐光耀的《平原烈火》。作爲新中國成立後第一部反映抗戰生活的長篇小說,《平原烈火》一出版就引起了巨大反響,也給作者帶來很高聲譽。徐光耀成爲令人羨慕的青年作家,許多大學、中學邀請他去作報告。

從戰火中走來的文藝兵要用筆繼續爲新中國戰鬥

1950年深秋,25歲的徐光耀挎着行囊走出前門火車站,恢弘的城門樓在秋陽下閃耀。這位剛以小說《平原烈火》轟動文壇的年輕作家,被選入新成立的中央文學研究所深造。中央文學研究所被譽爲新中國培養作家的“黃埔軍校”,是魯迅文學院前身。在開學典禮上,徐光耀作爲學員代表,站在郭沫若、茅盾、周揚、艾青、丁玲、張天翼等文壇巨擘前發言:“從戰火中走來的文藝兵,要用筆繼續爲新中國戰鬥!”

別看在文研所待的時間不長,但徐光耀記憶深刻,他曾在日記裡十分憧憬地寫道:1951年9月的一個黃昏,與陳登科出遊,遛在什剎海沿上,提起年齡問題,忽而一種感慨倏然而至:我入文學研究所11個月中,我竟是學得了這多東西,又是這般有意義。這11個月的日子竟是抵得過去生活的幾年。啊!我真的可以說在這11個月中,長了好幾歲。這樣想着的時候,對如今的生活我是充滿了這樣的幸福感。

同年10月,徐光耀被選入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了蘇聯。回國後不久,徐光耀即奔赴朝鮮戰場,在三八線的壕溝裡待了8個多月進行採訪。他到營裡、連裡,和戰士們同吃同住,一直在戰鬥的最前線,連鼻子都凍傷了。其實,從入朝那天起,徐光耀就抱着爲國犧牲的決心,他在日記裡寫道:到朝鮮來就好好幹吧!就是犧牲了也不冤了,也不枉此生了!這樣,我可以少計較個人得失,不必畏死,我能夠更勇敢些!

1955年6月,徐光耀調到總政文化部從事專業創作。年輕的少校,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轉過年的9月,北京前門外西河沿大耳衚衕15號迎來三位特殊的住戶。徐光耀與在總政文化部共事的胡可、杜烽三家搬進了這個四合院,胡可住北房,徐光耀住東廂房,杜烽住南廂房。歷經多年輾轉,31歲的徐光耀終於在北京擁有了安定的創作空間。在這個小院裡,他文思泉涌,不僅完成了19萬字《奔流的大清河》初稿,還開始了以曠伏兆將軍爲原型的《將軍向我們走來》和《地道戰》的創作,遺憾的是,因種種原因而未能面世。

那時的徐光耀不會想到,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把讓他推上人生的懸崖,繼而催生了中國兒童文學史上最耀眼的紅色經典。1957年,徐光耀遭受厄運,陷入困苦的境遇。就在他精神幾近崩潰的時候,大畫家黃胄伸手使勁拉了他一把。一次會後,黃胄強拉他到琉璃廠看畫、賞畫。一家一家畫店轉悠,黃胄不厭其煩地講解,還攛掇徐光耀買一幅,並打趣說:“別留着稿費下崽,買一幅陶冶陶冶情操。”盛情之下,徐光耀買了一幅齊白石的《羣蝦》。回到家裡,看着一羣活潑自在的小生命,徐光耀突然有種豁然開朗之感,心靈有了慰藉,心神也變得安寧了。

爲了不使自己崩潰,徐光耀轉移注意力,把所有精神都轉到寫作上。這方法很奏效,在《平原烈火》裡沒有展開的“瞪眼虎”、寧晉縣抗日大隊的兩個小英雄,還有許多英勇的八路軍戰士,一個個都在他腦海裡鮮活起來,“嘎子”的形象越來越呼之欲出。

1958年1月,徐光耀開始動筆寫《小兵張嘎》,起初名叫《劉故得兒》,後改爲《張故得兒》,最後定名《小兵張嘎》。故得兒,是河北雄縣方言,就是“調皮搗蛋”的意思。他鋪開紙,大嘎子、小嘎子、老嘎子、新嘎子,伴着硝煙戰火奔涌而來。當一個個真實的戰地軼事被寫成故事,一個“嘎眉嘎眼”的孩子站在眼前,他忍不住流淚了。

他用筆讓嘎子活了嘎子也讓他活了下去

徐光耀後來回憶,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就開始構思這部小說。身處逆境,倒成了一種“機會”,他將自己的理想融入了創作:“我眼中的嘎子活潑調皮,但在戰場上又有出奇英勇的表現。”僅用兩個多月完成的《小兵張嘎》小說和電影劇本,當時不能發表,於是他把創作手稿存放了起來。

一年多以後,徐光耀到保定市文聯工作。1961年秋天,《河北文學》編輯張慶田到保定組稿,問徐光耀可不可以寫點兒稿子。徐光耀於是問道,我有稿子您敢發嗎?張慶田說,我敢向你約稿,我就敢發!小說稿《小兵張嘎》交給了張慶田。很快,《小兵張嘎》發表在了《河北文學》1961年第6-7期合刊上,接着迅速引爆全國,非常受讀者歡迎。

《小兵張嘎》是徐光耀寓居北京期間,在曲折、彷徨中誕生的,同時也是徐光耀心有不甘,對命運的一種抗爭。鐵凝曾說,“他(徐光耀)用他的筆讓嘎子活了,而被他創造的嘎子也讓他活了下去。他們在一個非常時刻互相成全了彼此。”

導演歐陽紅櫻看到小說《小兵張嘎》,被深深打動,覺得如果拍出來一定會大受歡迎,於是開始聯繫改編電影。這時,導演崔嵬也意識到拍這部電影的重要性,最終電影廠決定由二人合拍。1963年,電影《小兵張嘎》在白洋澱開拍,當年年底上映,好評如潮。“嘎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小兵張嘎》成爲難以超越的紅色經典。

電影上映時,“小兵張嘎之父”徐光耀在影院暗處淚流滿面——看到銀幕上那個咬人堵煙囪的嘎小子,好像看到了當年青紗帳裡那些“寧折不彎的小八路魂靈”。1964年秋天,徐光耀陪來保定的孫犁遊抱陽山,孫犁告訴徐光耀:“光耀,你的《小兵張嘎》我讀過了,寫得很不錯。”在當時,這樣的肯定和評價給了徐光耀莫大的鼓勵和安慰。徐光耀是鐵凝的文學啓蒙老師,鐵凝曾經表示:“奠定了作爲作家的徐光耀的作品,則是一代代孩子們耳熟能詳的《小兵張嘎》。”

《小兵張嘎》火了,徐光耀卻很快沉澱下來,又全情投入到創作之中。1977年,他的《望日蓮》發表在《人民文學》上。徐光耀的寫作激情噴薄而出,他似乎在用一篇篇作品宣告自己的迴歸。

他就像白洋澱的蘆葦葉碧根深且生命力頑強

回首往昔,無論是在保定市文聯還是在河北省文聯,徐光耀堅守着一方文學陣地,和文學後輩的交往透着關心、提攜。他一直關心着下一代,關心他們的學習,關心他們的成長,令人感受到薪火相傳的欣慰。

進入新世紀,徐光耀把自己閉關在太行山腳下一處廢棄的小院。他自己挑水、生火、做飯,幾乎與世隔絕,靜靜地回憶,深刻地思考,伏案疾書,用三個多月的時間寫成《昨夜西風凋碧樹》。時隔兩年,他又寫了《滾在刀尖上的日子》,回憶了抗戰時期自己和戰友們艱苦卓絕的鬥爭。徐光耀的兩個長篇紀實散文,字字落地有聲,回答了他內心永難磨滅的兩大“情結”,讓人讀出歷史沉痾和人生況味。

2001年散文集《昨夜西風凋碧樹》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九十高齡之際,《徐光耀日記》陸續出版,那些原生態的生命記錄,提供了珍貴的歷史片段,也讓人再次看到徐老直抒胸臆,耿直無私的人品和文品。

徐光耀愛白洋澱,寫白洋澱,多次到白洋澱。2018年盛夏,93歲高齡的他來到白洋澱參觀徐光耀文學館,看到這裡的一草一木和勤勞淳樸的父老鄉親,遊子之情令他感慨萬千,揮筆寫下“白洋澱風光好,英雄多,到處都有嘎子哥。”真正閒下來以後,徐光耀有了更多時間思考,閒暇時他還練書法、畫畫,陶冶情操。

99歲獲金雞獎終身成就獎時,他通過視頻告白:“永遠感激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這聲謝意穿越80年烽煙:從雄縣哭求參軍的孩子,到琉璃廠看齊白石《羣蝦》悟生機的中青年,再到病房裡對後輩說“幹文學要不顧一切去迷戀”的世紀老人,不禁令人感嘆——戰士的脊樑從未彎曲,作家的筆鋒始終滾燙。

喜歡徐光耀的讀者都說,他文章的語言,他講的故事,他刻畫的人物,無不來源於他所經歷的生活。有青年問長壽秘訣,他揮動右手擲地有聲:“鑽文學!我當兵鑽文化,就爲將來鑽文學。鑽着鑽着,竟鑽過了一整個世紀。”

徐光耀文運坎坷,但他扎得下根,經得起風浪。他就像白洋澱的蘆葦一樣,葉碧根深,生命力頑強。看似柔軟,卻有堅韌的品格,即便被風雨打壓也挺拔不折,秋冬時蘆花紛飛,以飄逸之姿融入自然,低調而生動。

如今,百歲高齡的徐光耀坐在房間裡,陽光灑在案頭。當被問及創作秘訣時,老人目光炯炯:“抗戰史實,永遠是取之不盡的源泉”。說這話時,眼前似又浮現出那個“嘎子”,書本合上,銀幕上的形象和眼前的老人融合在一起,是那麼的活靈活現。

文/本報記者李喆供圖/殷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