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生活札記】劉森堯／炕及其他

之一 炕

那時大陸已經開放有一些時候了，但民風和一般大衆思維方式還是很保守，特別是鄉下地方，一直沒什麼改變。在北方鄉下農村，冬天特別冷，晚上睡在「炕」上面。

有一年（記得是2006年的春節），應大陸朋友之邀前去北京八達嶺過年。那年據說是清朝末年以來最冷的一次過年，零下十七度，差點沒被冷斃。

那位朋友在長城八達嶺賣禮品，他是滿州旗人。他說很抱歉，除夕走不開八達嶺，一些顧客跟他買了新年禮品，趁除夕要過來拿，就他兩個女兒和一個小兒子陪我先回去二十公里外的鄉村家中，先和孩子以及孩子的娘一起吃餃子圍爐過年。在大陸北方，過年時大家時興吃水餃，不像我們這裡，家家戶戶吃火鍋。

大陸北方鄉下屋裡一般是沒暖氣裝備的，我真的無法忍受零下十幾度的氣溫沒有暖氣，只有臥房裝設有「炕」，以管子通往廚房的竈，靠晚上煮飯時的餘燼，再加些新的曬乾的玉米梗，讓整個廚房處在熱絡狀態，再慢慢把熱氣延伸到隔壁臥室。因此一般農家家庭總是把臥室裝置在廚房隔壁，前門庭院裡堆滿正在曬的玉米梗。

晚上睡覺時，牀底下充滿一股熱氣，無比舒適，很溫暖，尤其是早上醒來時，感覺特別溫馨。隔天早上我教他們小孩玩臺灣麻將，然後我和小孩們去村裡給他們外公和外婆拜年給紅包。零下十七度，真冷！

之二 金瓶梅

隔兩天，我來到西安，也是冷，回想前一年夏天七月裡，氣溫高達攝氏四十一度，站在街旁不停冒汗，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有大陸朋友告訴我，大陸美麗女子大多集中在西安，特別是匈奴的後裔，其中大多臉上輪廓深邃，皮膚白皙，誠如以前杜甫在詩中所形容：長安水邊多麗人……肌理細膩骨肉勻……兩個簡單詩句說盡西安麗人的美麗本質：皮膚細白，骨架均勻，臉上輪廓深邃且細緻分明。

那天下午我來到西安最大書城遊逛，逛了一個下午，並未看到什麼引人興趣的書。過年期間，這種場所特別吵雜，簡直和菜市場沒兩樣，有點後悔來這種地方，正準備要走時，一位年輕男店員走過來：「先生，您如果要找比較高水平的學術性的書，可以到隔壁那家小書店看看，他們專賣那類書籍。」今天大陸的年輕人大多謙恭有禮，而且很體貼，那都是學校教養出來的。我今天覺得全世界最令人好感的年輕人是德國人和日本人，在公共場所說話輕聲細語，吃餐絕不狼吞虎嚥，不會大聲喧譁，全都是從小學開始教養出來的。前福特汽車總裁艾科卡有一次訪問日本，回來後說，一個國家的強盛與否，不是看工廠和實驗室，而是看小學教室。

就這樣，我來到這家剛纔年輕帥哥所說的小書店，果真不同凡響，才一走進去，一股書香味道立刻撲鼻而來，比較有像在逛書店的優雅感覺。正當我專心在看從架上拿下的一本書時，一個戴眼鏡中年男人走到我身旁，說道：「教授，請問有找到您想要的書嗎﹖如果沒找着，請立刻告訴我，當即爲您服務。鄙人是這書店的負責人，敝姓沈，請多指教。」對方說着，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看了一下，隨即放入外套口袋，接着他又說道，把聲音放得很低：「我這裡有一本全版未刪節的五冊一套的萬曆版《金瓶梅詞話》，想必您應該有興趣，怎麼樣？五冊一起算是二百五十元，等於一冊算五十元，當然我們不可能單冊賣，您要的話，五冊一起，我算您二百元人民幣，怎麼樣？」我點點頭，然後說道：「行，但我要先看看書況再說。」說着我跟在他後面往地下室走下去。這書見不得人，必須藏在地下室，他邊走邊說道：「這等於是第二級禁書，非藏在地下室不可。」

隔天在機場過海關時，我很擔心被抽查行李，查出那套未刪節的《金瓶梅》全本，書被沒收事小，怕還要吃牢飯，正在想着，突然，說時遲那時快，「先生，行李可不可以打開，借看一下？」是女人的聲音，是個女海關官員。

我把行李箱整個打開，拉鍊拉到底，女海關官員雙手插入箱底，摸出那五冊一套的《金瓶梅》，全拿到眼前一本一本細看一番，我特別注意到，她還特別翻到第一冊廿七回〈潘金蓮醉鬧葡萄架〉，稍事瀏覽了一下，然後雙手高高舉起那五本書，用很高音量大喊：「媽呀，未刪節全本《金瓶梅》！」這時，整個機場大廳所有人一致停下所有動作，目光全往這邊投射過來，我羞得無地自容，並開始提心吊膽，怕接下來有什麼山高水低，隨後女海關官員把書塞回行李箱，說道：「先生，沒事，您可以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