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杭州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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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都吃飽了”。

吃飽了以後有兩種選擇,一是不再以吃飽爲意,吃得少一些、健康一些、簡單一些。eat fresh.

二是更要以吃爲意,吃出檔次,吃出信仰,吃出文化。

作爲一個魯人,爲吃頓飯禮儀之繁複是刻在童年記憶裡的,只是我沒想到,隨着物質文化生活的極大豐富,在故鄉的土地上,一頓飯的文化內涵已經進化到至高程度。

看到一個帖子,是講魯地某城酒局禮儀的。前面的組局、排座次、點菜、敬酒等等且不必說,就只最後一道大菜,圍繞着一條魚,滿身是文化。

魯人吃魚,以鯉魚爲主,不在於口味,要的是一個鯉魚躍龍門的吉利。魚要大,全魚要完整無瑕疵,禮賓小姐端上來,魚頭必須衝着主賓,魚尾那就要對着主陪。主賓第一個動筷,這叫給魚開光。但在動筷子之前,一定要先謙讓。主陪請主賓,主賓讓主陪,三請三讓。

然後主賓喝酒三杯做表示,叫年年有魚。主陪陪酒四杯以回禮,叫頭三尾四,也叫搖頭擺尾。

客人不能主動吃魚眼,要由主人夾過去,叫高看一眼,以示隆重。這時候客人要將魚鰓一塊肉回夾一筷子給主人,叫您高看我一眼,我給您長臉。

高潮在最後。魚吃完一面,一定要翻過來,但不能說翻魚,那意味着翻船。更不能一個人去翻魚,那意味着反叛。要大家夥兒一塊把魚扶過來,叫共同扶魚,共同富裕。

看到這裡,很多人應該要感嘆,果然是孔孟之鄉禮儀之邦,就一條魚,蘊藏着多少講究、多少文化。還有人可能會景仰,文化創新永遠在路上,幾年不見,一條魚身上的推陳出新,摳一摳能寫一本博大精深的書。

當然也有朋友會嫌煩,扒幾口飯吃吃得了,對着一條魚磨半天屁股,難怪要得痔瘡。

確實,越是酒局盛大的地方,痔瘡藥賣得越好,聽說某些地方電視頻道里,已經被痔瘡廣告佔滿了。

五花八門,各有說法。但大概只有我,我這個每日靠吃subway的潛艇煲爲生的海外魯莽人,能從這一條魚裡看出一個字:怕。

不就是一條死魚嗎,腦補那麼多規矩,口出那麼多吉祥,翻條魚都怕是要翻船,圍坐在大圓桌的這圈人,心裡到底是有多麼怕。

也正因爲怕,才如此熱愛酒局,尤其是夠資格坐在主賓位置的那個。

諸多通報裡寫過類似的話,某某某在任時嚴重違反八項規定,多次出入私人會所,長期頻繁接受宴請,熱衷“圈子文化”,甘願做“局中人”。

圈子文化,狹義解釋就是那圈大圓桌。局中人,狹義說就是酒局中人。

我聽一位退休老同志聊起過,他那時候是一天三頓酒,白天上班是在醒酒,下班後到達酒場纔開啓正式的一天。

他說,他其實很怕自己的白天,因爲他白天裡的工作就是看文件、讀文件、批文件。文件裡總有這樣的詞彙,要求他堅守防線,牢記囑託,篤定信仰,伸手必被抓。今天沒被抓,明天沒準就被抓;任上沒被抓,退休十年八年也可以倒查;眼看着哪個同僚故舊又被抓了,秘書將內部通報領回來遞到自己手中,惶惶然止不住手抖。

只有來到酒局裡,一圈人坐定,滿桌都是討好的臉孔,諂媚的眼神,目之所及耳之所聞全是好吃好玩好聽的,再借着酒精的麻醉,昏昏然對着一條死魚下功夫,真以爲“扶住魚“就能保持富裕了。

真可憐啊。所以可以理解,爲什麼三令五申無數次,總有消息不時傳出:誰誰誰又偷偷喝酒了,誰誰誰偷偷喝酒竟然喝死了......世界之大,唯有酒精,才能暫時解決心中的怕。因爲能夠聚精會神專心致志打“王之榮耀”以便麻醉自己的,是需要一定的計算機操作水平的。

而許多做主賓的人,哪怕年紀頗輕,也是習慣於紙筆用不了鍵盤的。

杭州老一哥周江勇就是一例,1967年出生的他,按說是趕得上信息化時代潮流的。但最近傳出來的消息顯示,他接收信息的渠道還是看報紙和文件,他不用智能手機,辦公室裡有臺電腦,也只是供觀看各級新聞LB。

更奇特的是,他絕少參加酒局,雖然他是個鉅貪已被判了死緩,但他在任時從不出席圍獵商人們的酒局,他討厭坐在主賓的位置,他甚至不見這些商人或者壓根兒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他把一切交際委託給了自己的弟弟和姐姐。他弟弟喝出了酒糟臉,他姐姐喝出了脂肪肝,唯有他,爲官三十年,白白淨淨一臉書生氣,很配得上杭州這個秀氣的城市。

但是他不怕嗎?

資料顯示,他早就怕了,至少在2016年老鄉兼恩人從浙江發跡倒在天津的黃興國被抓後,他已經惶惶然怕得很。

不打遊戲,不赴酒局,那麼他是怎樣克服心中的怕?

看看老周那閃着精光的一對三角眼,這是個聰明人,遊戲和酒精只能暫時麻醉,要徹底不怕,唯一辦法是去抱住一條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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