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開分數、排名…復學營助憂鬱生重啟人生
復學營高中組進行「模擬返校日」活動。(取材自南方都市報)
本該鮮活的少年,在分數、排名和競爭的漩渦裡丟了自己,因憂鬱或焦慮等心理問題按下休學鍵的孩子,在「復學營」戰勝自我、克服外在雜音,希望能在「暫停鍵」之後,重新返回校園。同樣是心理障礙,「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在追求高效、高分數的中國社會,意外成爲Z世代流行的標籤,成躺平、摸魚、反內卷的詞彙
2025年暑期,廣東省人民醫院/廣東省精神健康中心與「渡過」心理平臺在廣州聯合舉辦一場線下4周、線上2周的公益復學營;南方都市報報導,營裡的中學生來自不同的學校、不同年級,都因憂鬱、焦慮、躁鬱症等心理問題休學,休學後又經歷不只一次的復學失敗。他們也都懷抱着共同的目標:9月,返校,復學。
「臨牀醫生能做的是控制症狀,但沒有辦法解決孩子最核心的壓力來源。」廣東省人民醫院/廣東省精神衛生中心主任何紅波說道。擺在這些青少年面前的,是戰勝自我、克服外在雜音的雙重困境。
競爭漩渦中失去自己
對初三學子來說,咬牙衝向6月的考場,就能迎來期盼的「解脫」,但梓涵的腳步卻在這時徹底停了下來。
據報導,2023年春天,即將迎戰中考的她,連續多夜睜着眼睛到天亮,連推開家門的力氣都沒有。彼時,中考體育、英語口說、實驗項目等早已結束,只差6月的筆試。梓涵遞交了休學申請,轉身離開的背影,藏着無人知曉的疲憊。
「學習壓力太大了,常常熬夜,早上起不來。」這個「小」問題最終演變成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重負,經醫師診斷,梓涵確診爲心境障礙,同時也患有輕度憂鬱和中度焦慮。
根據「2022年國民憂鬱症藍皮書」顯示,中國罹患憂鬱症人數約9500萬,50%爲在校學生,18歲以下的憂鬱症患者佔總人數的30%。
梓涵媽媽到現在都「很難理解爲什麼她生病了」。其實病的根源藏在梓涵初中三年的日常裡:每週三次小測、一次周測,月末還有月考;每次考試都會公佈的排名,像一面鏡子,照得她這個中等生無處遁形。
復學營開始之初,輔導員請同學們寫上學的「角色」和「副作用」;在「副作用」一欄,一行行字跡藏着共同的委屈,「要想跟老師關係好,成績要提升」、「將每個人大衆化,同時避免不了攀比」、「磨滅人的個性,在壓力足夠大時,學生會放下道德」…
這些文字展現當前教育生態下青少年普遍面臨的心理困境──競爭環境催生焦慮與憂鬱,而相對單一的評價機制又在塑造他們的價值觀與行爲模式。
對此,家長楊婷也感同身受,讓競爭變得赤裸裸,是女兒國中生涯抹不去的日常與印記。
班主任鼓勵成績相差十分以內的同學結爲「PK搭子」,學校裡,按成績段畫分考場,坐在同一個考場裡面的,全是要和自己搶名次的對手;有一次,考場裡有位同學忘記帶筆,前後左右竟然沒一個人願意借,「我聽完非常驚訝。我女兒說她能理解,因爲『借了筆,對方考得比你好,你就輸了』」。
本該鮮活的少年,在分數、排名和競爭的漩渦裡,慢慢丟了自己。
在復學營的活動中,桌上擺滿了寫着各種事項、目標的卡片。(取材自南方都市報)
家庭成另一根壓垮稻草
可是,當焦慮的孩子回到家,等待他們的,不一定是避風港。
「我當時對孩子成績的要求,可以說是喪心病狂。」至今想起對女兒的苛刻,楊婷仍滿是愧疚。雖然女兒國中長期維持班級前十名,但在夫妻倆看來,這還遠遠不夠。
楊婷是中職學校的護理學教師,也是重點高中畢業,丈夫是大型國企的高級工程師,曾以優異成績保送至重點高中;他們堅信,孩子只有重複自己的路徑「先上重點高中、再上重點大學,之後去讀研,然後進國企或事業單位」,纔能有一個安穩的人生。
爲了鞭策孩子加強對弱學科數學的學習,楊婷爲孩子定了一個規矩:每天早晨班級組織的數學小測驗必須考100分,否則就不要找家長簽字;「我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學來的這一招,孩子這兩年跟我提起這件事,我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家長趙敏的家裡,也曾上演過相似的「戲碼」;她和先生都是知名大學畢業生,看到女兒對着一道數學題半天想不出思路,總會忍不住脫口而出「這麼容易你還想不出來」。夫妻倆都格外在意孩子的成績,常跟孩子說:「你的成績經常上上下下,我們希望你能上全市排名前五的高中,努力點就上去了」。
一次考試前,女兒連續幾天整晚睡不着,趙敏只以爲孩子累了,請假在家讓她睡覺;但女兒狀態一天比一天差,直到醫院的診斷書「重度憂鬱」擺在面前,趙敏才追悔莫及,「生病以後,學習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了」。
在復學營的「交替畫」活動中,夢溪畫出自己心中「窗外」的景色。(取材自南方都市報)
重拾興趣打開另一扇窗
翻開這些孩子被憂鬱症纏上的經歷,「學校的競爭壓力」、「家庭的過高期待」等原因無疑是高頻詞,當他們的學業不得不按下「暫停鍵」後,有的人生沒有出現「空白頁」,而是出現了尋找自我的「窗口期」,那些被學業擠壓的熱愛,那些從未被留意的潛力,都可能在這段時光裡慢慢發芽。
「我沒有很討厭這個病,不知道爲什麼,反而覺得有點安心。因爲知道自己是什麼病,莫名地覺得好像還挺好,至少可以求救、有辦法治療」,梓涵擦了擦眼淚和鼻涕笑道:「我甚至得到了很多東西。」
在休學的日子裡,她重拾從小熱愛的舞蹈,從中國舞到K-POP舞,從爵士舞到編舞,指尖與腳步的律動裡,飽含她的療愈與嚮往。而這,也讓她確定自己今後要走的路──堅持練舞,參加藝考。
同樣身爲復學營的營員,夢溪也在休學後,拾起被學業擱置的嗜好。小時候學過的鋼琴與素描,曾因國中的學習壓力中斷,後來確診注意力缺陷與過動症(ADHD)、重度憂鬱和中度焦慮,直到休學有大把時間,才重新沉浸其中。
在復學營中,輔導老師將同學們面臨的困惑寫在白板上,並帶領大家「拆解憂慮」。(取材自南方都市報)
在復學營的「交替畫」活動中,她畫了心中「窗外」的景色:前景是充滿生機的黃綠草地,接着是深淺不一的綠色山巒,遠處則是巍峨的雪山與澄澈藍天, 「做自己擅長又喜歡的事,能減壓」,畫筆在紙上鋪展的瞬間,焦慮也一點點消散。
再出發,他們依然想重返校園;「我心裡很清楚,找工作需要一張文憑」、「我休了兩次學,已經比同齡人晚了兩年,如果我再不上學的話,可能這個學就上不了了」、「我渴望集體生活。儘管不願再承受學習帶來的種種壓力,但依然嚮往融入集體的歸屬感」。
但這份重返校園的期待,要落地卻沒那麼容易。對這些學生來說,校門仍是一道實實在在的門檻。門後藏着的,是新一輪挑戰的開端——復學之困。
在復學營的「交替畫」活動中,同學們畫着各自心目中「窗外」的場景。(取材自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