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中朱閃對話鬆禾資本厲偉:走好每五步,自然到頂峰

融中董事長朱閃對話鬆禾資本創始合夥人厲偉,開啓了一場融合登山哲學、科創投資邏輯與公益理想的深度交流。以下爲精彩發言,由融中財經整理,以饗讀者:

第一部分:從極限運動試煉、生死觀到投資裡的“登山哲學”

朱閃:非常高興能在2025中國科創投資夏季峰會的有限合夥人峰會現場,與GP代表厲董事長一同探討股權投資行業的前沿話題。

我們都知道,LP與GP作爲股權投資生態的核心共生體,二者的關係始終是行業發展的關鍵命題。當下,行業普遍感受到募資端的挑戰,而與此同時,從頂層設計到地方實踐,“耐心資本”、“長期資本”的理念持續被倡導,深圳去年更提出了極具魄力的“大膽資本”概念。這些理念的提出,無疑爲行業注入了方向感——想和厲總探討一下:真正的耐心資本、長期資本、大膽資本,究竟藏在何處?又該如何在LP與GP的協作中生長?

厲偉:這三種資本,藏在專業之中,也藏在信任之中。核心在於以專業取得信任,以專業維護信任,以專業創造收益,然後再以收益回饋信任,一定是這樣的循環。

我經常以登山爲例。我出錢請了一名嚮導,他相當專業。首先,我信任他非常專業——他陪我上去的時候已經登頂珠峰15次了;第二,在過程中他教我很多東西,我看着他做的動作,我知道我可以放心,因爲我照着他做不會有問題;最後,他把我帶到了山頂,我跟着他上到了頂峰,世界之巔,最後下來跟大家吹這場牛皮,也有收益。

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過程,能否用你的專業性取得信任,用你的專業維護信任,用你的專業拿到回報,用你的回報最後回饋對方的信任。這個循環做好了,一部分關於募資的難題就解決了。

還有市場環境的問題。以登山爲例,當大環境出現變化的時候,再專業也沒用。比如,來了大暴風雪,專業人士告訴你要撤、躲、藏,大家不要再上山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哪怕明天是著名的紀念日,也得撤下來。

我曾經也遇到過。我在登世界第六高峰卓奧友的時候,定的10月1日登頂,結果7天前肺水腫,再專業也不能上,老老實實走到山下去養着,就是這個道理。

朱閃:爲投資人創造回報至關重要,彼此間的信任也不可或缺。您剛纔談到了登頂珠峰,我知道您是一位極限運動愛好者,參與了很多項目,跑完了10多場馬拉松,成功登頂過珠穆拉瑪峰。想請您和大家分享一下參加這些極限運動的初衷、收穫?它們給您帶來的是生活與工作的平衡?還是運動與投資的感悟?

厲偉:人生回過頭來看就是過程,無非是在過程中體驗更多可能性。前一陣子,香港的蔡瀾先生離世,雖然有些人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人家的一生過得蠻精彩。去登山也好,去250公里徒步也好,這一切不過是人生的體驗。

在這些體驗中,首先是認識肉體痛苦的極限。當你經歷了很多苦以後,工作中的苦或者平時遇到的困難可能就不算什麼了。我兒子17歲,十幾天前去了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他登頂了,回來跟我說比在深圳最難的路線難一萬倍,對比下來覺得今後在學習上的困難便不算什麼了。我想,這就是很好的體驗。

第二,登山時會直面生死,包括極限越野的報名費用中有一項收屍袋的費用。見過生死之後,面對很多誘惑時便不太動心了。

第三,從投資角度來講,我經常和很多企業家說,真的不要輕易創業。工作或許像跑馬拉松,而創業則像登山——就算你想放棄也得想辦法活着回來。登山時,人往往在體力出現嚴重問題時想要放棄,但是你得一步步走下去。比如來了暴風雪,前方塌方了,或者有人滑墜了,這時候你已經沒有力氣了,但是你得活着回去,這纔是最重要的。

第四,登山時我們心中總有目標。在工作中,我經常和同事講:目標在那裡,我們只需要走好前面的5步,別老整天盯着珠峰的頂。從大本營到那裡3000多米,看着都崩潰掉了。我知道目標在哪裡,方向沒錯,就把前面5步走好。當你把每個5步走好之後,你就會發現已經到頂了。

登山中有所謂的阿式登山與喜馬拉雅式登山:阿式登山強調個人能力,但那個時代已然過去。在喜馬拉雅8000米以上的高峰,採用阿式登山的攀登者不僅數量極少,且多以悲劇告終。其實創業就像在攀登喜馬拉雅山脈的高峰,你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一定要團隊作戰,彼此保護,彼此互補。

這是我從極限運動中得到的一系列體會。我們第一次極地長征戶外越野,第五天背10公斤走80公里,走到後面我一個同伴崩潰掉了,他說組委會騙大家,走了這麼久還沒走完剩下的10公里,按照當時的行進速度,我們已經走了2個多小時,我說時間不對,還需要再走,果然再走一小時就到了。其實我們做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不夠,而是時間積累得不夠,就像很多科創企業一樣,技術難度很高,你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才能突破,市場需要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爆發,這是同樣的道理。

第二部分:國資LP與科創債,募資現實中的選擇與邊界

朱閃:厲總通過極限運動,跟我們分享了關於投資、創業、公司運營及組織建設的思考,完美融合了生活感悟與投資感悟。剛纔厲總提到,當人能承受住肉體的極限困境,其他困難便不足爲懼。那我們不妨轉向一個更現實的難題——募資難。

當前,國資LP出資佔了整個出資份額的7成以上。但是,大家都知道大部分國資都有較強的招商返投要求,因此GP在組建一支基金和LP打交道時,您最喜歡有哪些特質的LP?有哪些事情會讓您比較困惑?

厲偉:若有選擇,我們更願意與大企業背景的LP,比如央企、國企的LP打交道。講實話,一是他們的地域限制比較少,二是他們更爲專業,我們喜歡跟專業的LP打交道。

如果一些地方上的政府或國企希望與我們展開合作,我會直截了當地談:我們的訴求很簡單,基本上要求由對方單一出資,不要指望我們來搭配民資——即便放棄這個合作機會,我們也不會勉強。因爲民資要的是回報,國資要的是招商,要是讓我把招商和回報完美結合在一起,我功夫還不到位。

像我在一些場合講的,2022年,社保給我們出資了,政府也給我們出資了,也有其他的企業,而且資金開始到位了,但那年9月份,我三天兩頭在家裡待着,覺得我玩兒不了這個事兒,要認清楚自己。

我現在的邏輯是跟地方政府講好,對方的資金如果是以招商爲目的,我不求規模大,就協助對方做好資源匹配和招商工作,我也不指望Carry,就讓我的團隊按照招商邏輯,幫着當地引進一些企業。其他基金我寧可規模小一點,做追求收益的基金。

朱閃:厲總講得非常直白,我不去思考把兩種屬性不同的資金“捏在一起”了。

厲偉:捏在一起難度太高,因爲過程太糾結了,你的團隊會被撕裂掉。你的團隊如果是非常有能力的,他一定想着我要做一個能讓我經常回憶的項目,這種回憶一定是快樂的回憶,而不是痛苦的、來回折騰的回憶。這時候你讓團隊做沒有什麼收益的項目,高手也留不住,這是很現實的。

朱閃:厲總非常簡潔直白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本來我還想跟您探討一下如何把兩種東西捏在一起。

厲偉:我不輕易捏在一起,因爲我做不到。

朱閃:關於募資端,還有一個事是推得很快的科創債。今年科創債已付之實踐,也有5家民營機構成功發行了科創債。但是,也有行業人指出,股和債是兩個概念,放在一起還是比較擰把,不好操作。現在,已發行科創債的5家民營機構都做了增信,有些也涉及了個人連帶責任。您覺得科創債能成爲股權投資的一個新的源頭活水嗎?鬆禾有發行科創債的計劃嗎?作爲民營機構或市場化機構,發行科創債時應該注意哪些方面?

厲偉:科創債就是背在GP身上的債,現在要求GP有擔保公司,GP通常還要做反擔保。我們向很多地方政府募資,何嘗背的又不是債呢?我知道很多GP在協議中籤了,爲地方政府的本金安全,甚至爲資金最終收益兜底,這個和債又有什麼區別呢?

現在的市場就是這樣,你想繼續往下做,面對能夠給你一個長期的,利率相對低的資金供給,你只要相信自己的本事,別把它太當回事。有的時候環境就是這樣,像登山。你想登頂,天氣預報說,這個登山季只剩下一個窗口期,肯定有風,肯定會下雪,只是不至於死人,你登不登?你指望風和日麗到山頂,做不到。有過這種天氣,但你沒趕上,那你怎麼辦?你又想登頂,那就忍着。

有些地方政府說我信任你,但我這個錢確實不能賠,包括社保的錢,社保你敢賠嗎?全國老百姓都指望着這個解決醫療問題。咱們講直白一點,你抱怨環境,環境會慢慢改,但更重要的是改變自己。鬆禾也在申請科創債。

朱閃:厲總回答的風格就是比較直接,也回答了我很大的疑慮——我們已經揹債了,接着多背一些也無所謂。開玩笑歸開玩笑,還是非常欽佩像厲總這樣市場化投資機構的領軍人。我今天的演講主題是如何在新形勢下,發揮市場力量在科創投資中的作用。我覺得像厲總這樣投資界的領軍人物,包括鬆禾這樣市場化的投資機構還是需要大家多多關注和呵護。

第三部分:堅守三大主線,以技術壁壘與投資藝術突圍

朱閃:鬆禾資本成立18年以來專注科技、精準醫療、新材料的投資,佈局很早,也取得了很好的投資收益。現在,這些賽道成了機構的標配,十分擁擠,現在你要問機構都在投什麼,都會說硬科技,新材料,醫療健康,這種情況也造成了搶項目,擡估值,項目包裝等行業問題。那麼,您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後續這些領域的投資應該如何佈局,通過哪些創新尋找到真實的投資價值?

厲偉:以人工智能爲核心的智能製造,基因檢測爲主線的精準醫療,和創新材料,十年前我們就定下這三個方向,一直按照這個方向走。走到今天,確實很多朋友在關注這幾個賽道,這是好事。

投資萬變不離其宗的還是初心,你要真的相信科技是可以改善世界的,投資要永遠秉持這個念頭。你如果不相信,千萬不要爲了追逐所謂的賺錢去投資。當你相信某一件事的時候,將來成功給的回報更大。這是第一點,要相信。

第二,我們仍然還是會盯着這三個領域,因爲這三個領域未來帶來的機會很大。我們會花更多精力盯住人工智能與硬件的結合,邏輯很簡單:現在大量的人工智能,包括大家熟悉的大模型,都是以軟件爲主的,而現在軟件迭代非常快,它們在藉助算力自我學習。爲什麼要強調軟硬件結合?因爲硬件的積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這個有一定的門檻,而軟件的迭代被軟件自身在加速,軟件自身的加速又與算力有關,我們的控制力實際是弱的,但把這個應用到硬件上,壁壘可能會強一些。

還有一個類似的壁壘叫“類硬件壁壘”。以哈佛爲例,哈佛的化學學科是頂尖的,全球排名前五的,人家這麼多年積累了很多內部內容。除了發表文章以外,大量的是沒有公開的,如果把它那套用人工智能做梳理的話,能夠形成一套嚴密的發現體系大模型,這是別人很難複製的,如果能找到類似的,這是很值得的;在生物科技裡面,我們會盯住分子生物學、細胞學這些最前沿的,最好和人工智能有結合的;

第三個是創新材料,這個東西需要時間積累。如果能從好的科學家那邊發現好的材料,那是有機會的。所有的這些技術的獨特性,包括團隊能講清楚客戶爲什麼對你的產品有興趣,這些都還是技術性的問題,而投資更重要的是藝術性的問題。你要真的相信你能勾畫出一個美妙的未來。不僅僅是創業者描繪給你的,而是你跟他共同勾畫出來的,你也相信他給你描繪的。這個時候很大程度上是藝術性的問題,不是技術性問題,而真正好的投資一定是兩者結合的,越早的投資可能藝術性更強,越後面的投資是技術性更強。如何結合得更好,見仁見智,經驗也會起到一定的作用。

朱閃:總結一下,鬆禾要在這三個比較擁擠的賽道繼續下沉,建立自身的壁壘,同時和藝術結合,而藝術是需要沉澱和天賦的。

第四部分:城市 AI 競逐,科學底蘊、技術落地與應用結合的差異化機會

朱閃:談到科技投資,現在各地都在爭搶AI高地。年初杭州六小龍的橫空出世給很多城市,特別是北、上、深很大的刺激和感觸。其實要說科技底蘊,還是在北京、深圳最有基礎。您是北大人,又是深圳機構,所以想請您和大家分享一下,最具科技底蘊的城市是哪些?在爭搶AI高地方面,哪些城市會有機會勝出?

厲偉:我覺得要把科學和技術分開。如果說底蘊的話,我覺得這幾個城市裡面,北京的科學底蘊更深厚一些——科學探索的是未來,探索得更宏大一些,比如我是北京出來的,回到北京去,出租車司機都跟你談未來怎麼樣,談世界格局,這很像科學;而技術更多的是解決現實問題,這像深圳——深圳的技術底蘊更強,一幫移民到這個城市,手裡拿着那麼點兒錢。我30多年前去深圳的時候,身上所有的積蓄不過就一兩千塊錢,要拼命解決眼前的問題,下個月的飯票在哪兒,需要解決現實的問題。這兩個城市差別很大,在深圳談的都是怎麼賺錢,至少我前些年遇到的很多朋友是這樣,在北京就是想着世界會怎麼樣。

至於AI的發展,我認爲北京、上海、深圳、杭州肯定都有機會,關鍵是看哪個城市能將AI跟現實應用結合好,而應用點不一樣,深圳更多是和硬件結合,杭州和互聯網結合得多一點,而上海有自己的特點,上海這個城市其實會讓藝術性更強一些,而北京人就是靠着大科學機構不斷地產生新的東西,它的東西會在其他城市得到更多的應用,像成都、西安、廣州這些城市都會有機會,關鍵是如何強調AI的應用,這點更爲關鍵。

朱閃:非常感謝厲總把四個城市的特點和AI未來產業結合,跟大家做了分享。

第五部分:資本向善,投向好項目、做好本職讓 ESG 成爲日常習慣

朱閃:其實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厲總,但時間比較有限。今天和厲總的對話,更多是結合生活的感悟,包括投資、極限運動。我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10年前我去鬆禾,一個小辦公室滿牆貼的都是飛越彩虹合唱團的事。鬆禾是一家非常重視社會公益和社會責任的投資機構,多年來在貧困地區助學、文化保護、環境保護、社會捐贈都做了很多貢獻,請和大家分享一下您對資本向善、機構ESG的理念與實踐?

厲偉:在座的絕大部分朋友都是從事企業運營的人。我聽朋友轉述過,有一位先者說,做企業最大的公益是做好商業。作爲投資人來講,所謂的資本向善,就是要投到那些能幫世界變得更好的項目。你把這個項目做好了,跟企業共同成長了,多交稅,多提供就業,我覺得這是最大的資本向善。首先第一點,把本職做好,能讓把世界變得更好的企業變得更好。

第二,在此基礎上,根據自己的興趣做一些對別人有益,自己也開心的事情。除了飛越彩虹是我們親力親爲的,加上北大的資助、清華的資助、南科大的資助,鬆禾已經付出現金一個多億,現在還有不斷的現金支出。至於環保,像我們公司同事去戶外都順手清理垃圾:個人付出一點力,環境變得更美麗。

我覺得ESG不過只是提了一個指引,一種規範,自己要意識到這個,平時在工作、生活中就這麼做——我們在公司裡經常跟同事說離開辦公室把燈關了,把空調關了,這是舉手之勞,這就是ESG。其實ESG提出標準、指引,希望這一切成爲我們日常的一種行爲習慣,開始是指引,是一些規範,當它變成習慣之後,自然而然地大家都做到了,也就無所謂強調不強調了。之所以要強調,就是因爲還沒有做到,當你做到了就不用強調了。

朱閃:謝謝厲總,我在厲總身上看到了現實和理想完美的結合,今天我自己非常享受和厲總的這場對話。這不只是非常具象化的投資對話,更多是把投資、生活和社會責任結合在一起的對話,非常感謝厲總,特別是今天大費波折地來到這裡,讓會議成功且順利地進行,謝謝厲總。

厲偉:謝謝大家,謝謝朱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