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釋永信海外資本局：少林寺至少4600萬流向澳洲 海外資產歸屬權成謎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王曉悅 主編｜趙妍
中國嵩山少林寺主持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接受調查，引起海內外對少林寺資產的廣泛關注。目前，少林寺設有40多個海外中心，還曾在澳洲拿地建設少林村。這些大大小小的資產，資金來源及產權歸屬疑雲一直籠罩着少林寺。
清流工作室發現，中國嵩山少林寺約有4600萬人民幣流出境外，成爲澳洲少林寺買地建設的資金。但這些資金並非以股權投資方式注入項目，而是以借款方式借給澳洲少林寺基金會。其隱患是，中國嵩山少林寺並未持有澳洲項目的所有權，澳洲少林寺的歸屬權或難以釐定。
澳洲少林寺的董事中，除了釋永信本人，還出現釋延潔，其曾被舉報是釋永信的情婦，雙方共同經營“夫妻店”。隨着釋永信“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被實錘，舉報信的內容也再次被提起，那麼，澳洲少林寺是否是一家海外“夫妻店”？
中國嵩山少林寺大量的海外中心也存在同樣的隱患。
清流工作室發現，少林寺部分在美國的分支機構可能也獲得了來自中國嵩山少林寺的關聯借款，並以此在當地買地購樓或建設寺廟，這些海外資產的產權目前屬於當地海外中心或基金會。
中國嵩山少林寺借往海外文化中心的資金規模有多大？未來這些海外中心的歸屬又將如何釐定呢？
至少4600萬資金流向澳洲
通告中直指釋永信涉嫌“挪用侵佔項目資金及寺院資產”，但並未說明挪用資金的去向。實際上，釋永信當年轟動一時的澳洲少林村項目，就曾被質疑過資金來源。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投資建設澳洲少林村4600萬元人民幣，並非如釋永信當年所說由“海內外弟子籌資”，而是從中國嵩山少林寺流出。
在澳洲，少林寺設有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並從2006年開始與澳洲政府洽談澳洲少林寺項目，因住宅項目及高爾夫球場計劃引發爭議，最終在2014年確定該項目包含一座少林寺澳洲分寺，一間四星級酒店，一所少林功夫學院以及相關教學配套設施。
2015年，新南威爾士州政府出售給少林寺18000畝土地，釋永信出面支付最後一筆土地費用合計412萬元澳幣支票，在當時摺合人民幣2千多萬元。
根據清流工作室獲得的財務資料，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獲得的土地總價值並不只412萬澳幣，自2015年起該公司賬上的土地價值就達599.68萬澳元。隨着項目的推進，澳洲少林寺在該土地上投入資金進行建設，截至2024年6月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的在建工程已達369萬澳元。也就是說，澳洲少林寺在購地及建設上至少已花費了968萬澳幣。
對於項目資金的來源，當時釋永信給媒體的回答是“海內外少林弟子一起籌款”。但清流工作室發現，購地及建設資金大部分來自中國嵩山少林寺。
清流工作室獲得的澳洲少林寺財報顯示，截至2015年中，澳洲少林寺從中國嵩山少林寺借入的資金爲608.57萬澳幣，此後，借款金額繼續上升，到2019年中，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從中國嵩山少林寺獲得的關聯貸款高達942.63萬澳幣，約合人民幣4600萬元。這些借款屬於有擔保的無息借款，且無固定還款期限。
至少截至可查詢的2024年6月，這筆貸款尚未償還。而該基金會表示，公司能否持續經營，主要取決於中國嵩山少林寺的持續支持，董事會已經取得嵩山少林寺的財務支持函，以確保公司能夠償付到期債務。
從財報來看，嵩山少林寺向澳洲少林寺借出的資金額度自2019年後不再增加，而據當年肖爾黑文市議會新聞官理查德潘恩透露，該項目的總費用預計將在3.6億澳元左右，約合人民幣17.6億元，照此計算目前澳洲少林寺的建設資金缺口仍然很大，釋永信被調查後，中國嵩山少林寺是否會繼續向澳洲少林寺輸血？
澳洲少林寺的建立模式與當年釋延魯事件類似，即由中國嵩山少林寺借錢給少林寺僧人開創市場，但這種模式的隱患是——項目完成後，項目所有權究竟歸少林弟子還是少林寺？
在當年釋延魯與少林寺的糾紛中，少林寺認爲年入數億元的武僧團基地，是少林寺委託釋延魯創辦，少林寺投資了過千萬元。釋延魯則拿出約1500萬元借據，說明少林寺當初提供的是借款且已連本帶息還清，武僧團基地是釋延魯及其姐夫出資創辦，與少林寺沒有關係。
據媒體報道，釋延魯還拿出一份蓋有少林寺印章的《證明》，寫明武僧團是釋延魯等人創辦的民辦學校，與少林寺不存在隸屬關係也無任何經濟關係，該證明落款時間爲2008年，當時釋永信與釋延魯師徒二人還未反目。2013年師徒二人反目後，少林寺於2014年9月還曾發佈聲明，稱現存以少林寺旗號開設的武術館等，皆與少林寺沒有任何隸屬關係。
這種借款模式不僅埋下了項目歸屬權的隱患，還可能爲釋永信開闢了權力尋租空間。釋永信作爲主持對少林寺資金及商標授權擁有較大話語權，被指以此牟利。釋延魯舉報稱，釋永信以武僧團在寺內招生爲條件多次向釋延魯索要錢財合計700多萬元，且曾要求釋延魯將借款利息打到釋永信個人賬戶上，釋延魯怕“以後說不清”拒絕該要求。
那麼，已經投入4600萬人民幣的澳洲少林村項目，建成後又將歸屬於誰？
截至2024年6月，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的董事會由釋永信、錢大梁、韓明君、釋延敬及一位名爲Lide Rao的人員構成。
其中，韓明君正是2015年舉報信中提及的“釋永信情婦”釋延潔的俗名，舉報信還稱韓明君與釋永信育有私生女韓佳恩。
此後，官方迴應表示韓明君子宮切除無生育能力，韓佳恩系收養。十年後劇情反轉，釋永信近期被官方通報“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並育有私生子”，但通報未說明與釋永信保持不正當關係的女性是否爲韓明君。
韓明君早年在商丘觀音寺做主持，後來擔任河南省佛協副會長、少林慈幼院院長。截至目前，韓明君除了擔任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的董事，還在境內持有少林寺關聯公司少林歡喜地有限公司35%的股權。
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的另一位董事錢大梁，也是少林寺重要的人物之一。在少林寺，錢大梁一直以法名釋延崇擔任少林寺監院。而在少林寺的商業版圖中，其則以錢大梁的名字持股，目前其持有少林歡喜地有限公司10%股權，還擔任至少14家少林寺關聯公司高管。
Shaolin Temple Foundation (Australia) Ltd財報顯示，一名董事曾給基金會提供60.22萬澳幣的無息貸款，財報並未詳細說明這名向澳洲少林寺提供借款的董事是誰。但相比一直未償還少林寺貸款，澳洲少林寺基金選擇對這名董事的貸款提前償還，信息顯示該筆貸款於2025年1月到期，但截至2024年6月澳洲少林寺基金會已經悉數償還。
少林寺的美國夢屬於誰？
“比如辦少林海外中心，都是少林寺借一筆錢給少林寺的僧人，讓他去海外開拓中心，辦學校。海外中心發展得好了，錢就還給少林寺。”
2015年舉報風波的一篇報道中，一位少林寺人士在評價釋延魯武僧團所有權糾紛時曾表示，可不能（還了錢就）說海外中心就不是少林寺辦的了，畢竟都是以少林寺名義開的。
清流工作室發現，少林寺在美國有大量的分支機構，這些機構在美國買地買樓，部分資金可能也是來自中國嵩山少林寺的關聯借款。未來，若這些機構正常運轉並歸還了借款，其所有權又將歸屬何方？
少林寺較大的美國分支機構是Shaolin Temple USA，該機構在舊金山、加利福尼亞州弗裡蒙特和弗吉尼亞州維也納設有少林文化中心，其自稱是嵩山少林寺官方海外文化、教育和培訓中心。Shaolin Temple USA登記的總裁是一名爲Xiaolong Li的管理人員，官網顯示該組織的執行總監爲“延然”，屬於少林寺“延”字輩。公開報道稱，釋延然是釋永信的徒弟，美國少林寺文化中心執行主任。
Shaolin Temple USA登記的運營地址是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弗裡蒙特市佩拉爾塔大道4343號，街景地圖顯示是一家名爲“SHAOLIN KUNG FU”的機構，旁側貼有“少林寺文化中心”的橫幅。
據清流工作室調查，Shaolin Temple USA在2023年購入一套位於加州舊金山第28大道633號的房產，該房產擁有3個臥室，兩個廁所，總面積爲1245平方英尺，也就是大約112平方米，另外還附帶兩個露臺、一個後院和一個車庫。
清流工作室獲得的財報顯示，2023年，Shaolin Temple USA以125萬美金購入此處房產，又投入3萬美金進行改造，截至2023年底這套房產的賬面價值爲128萬美金。這筆投資後，Shaolin Temple USA的賬面現金從2023年年初的174萬美金下降到年底的23萬美金。
值得注意的是，Shaolin Temple USA的購房資金可能來自少林寺關聯方。其2023年財報顯示，其他負債共計108.59萬美元，可能包括聯邦所得稅、應付關聯第三方款項以及未在負債表格列出的其他負債，但報告未闡明該筆負債的具體情況。
Mei Guo Shaolin Si是少林寺在美國設立的另一個佛教組織，據宣傳資料，2010年9月3日，少林弟子釋延明在紐約州特拉華縣米德爾頓獲得了80.88英畝土地的契據，這塊土地將成爲美國禪宗哲學或少林武術的永久發源地。
資料顯示，Mei Guo Shaolin Si持有紐約州米德爾敦微風山路381號和383號土地及房產，市價爲35萬美金及49萬美金。地圖顯示，這片土地顯示爲美國少林寺的所在地。
清流工作室發現，釋延明設立了一家名爲“USA SHAOLIN TEMPLE”的非營利組織，該組織可能接受了少林寺關聯借款。該組織的財報顯示，截至2021年底及2022年底其他負債均爲51.49萬美金，而其他負債包括聯邦所得稅、應付關聯第三方款項以及未在負債表格列出的其他負債。
少林寺在美國另一家較大的分支機構爲Zhong Yue Shaolin Temple Inc，由少林寺第31代武僧釋德善創立，該組織持有位於位於德克薩斯休斯頓威爾克雷斯特街6707號的房產，街景地圖顯示，這裡矗立着一棟紅色主體黃色圍牆的中國風建築，牌匾上寫有“少林寺”的中文字。
清流工作室獲悉，該房產是Zhong Yue Shaolin Temple Inc於2019年購入，目前仍然持有。據Zhong Yue Shaolin Temple Inc的2024年財務報告，其持有土地賬面價值爲8.6萬美金，建築物的賬面價值爲73.75萬美金，合計爲82.35萬美金。
Zhong Yue Shaolin Temple Inc的資金則來自高管或股東的借款。據其財報，2022年該組織從高管或股東手中獲得了75萬美金借款，但未透露這位高管的具體信息。
大量海外土地房產歸屬成謎
在美國還有大量掛着“少林寺”名號的房產投資機構及武術培訓機構，這些機構也都購置了土地及房產，但暫無從得知其資金是否來源於中國少林寺。
清流工作室發現，在美國加州，一家名爲“ Shaolin Temple Group LLC”的公司，於2016年從多位信託受託人手中買入洛杉磯市的6塊地塊，作價127萬美金。這裡面最大土地面積達140萬平方英尺，加上其餘地塊總面積接近200萬平方英尺，換算下來面積超過15公頃，相當於20多個足球場。
2016年Shaolin Temple Group LLC還從另一家公司手中花費72.5萬美金購入一塊位於加州洛杉磯縣聖迪馬斯市的地塊，地塊面積也達170萬平方英尺。
與大量的少林寺基金會或非營利組織不同，Shaolin Temple Group LLC被註冊爲一家房地產投資公司，其高管爲“Ling Zhang”，CEO名爲“Zhixue Li”，均爲明顯的華人姓名。該公司的名稱有少林寺字樣出現，但暫無法確認公司內的運營人員是否也來自少林寺。
在美國紐約州，一名爲釋國林（音譯）的少林弟子創辦了Society of Shaolin Temple Inc，並早在2012年8月以抵押貸款方式購入位於紐約州北港 Larkfield 路351號的寫字樓，該寫字樓面積9000平方英尺，即大約810平方米，且擁有40個地面停車位。購入價格爲175萬美金，又花費了7萬多美金裝修改良。
被Society of Shaolin Temple Inc買下後，該寫字樓掛上了“少林寺SHAO LIN TENPLE”的橙色招牌，網絡租賃信息顯示該寫字樓部分面積可能被分租出去。直到2021年，Society of Shaolin Temple Inc又將該寫字樓出售，出售價格可能爲100萬美金，大幅低於買入價。
此外，Society of Shaolin Temple還持有一套在紐約州亨廷頓站的住宅，該住宅有三間臥室、三個浴室及3個車位，該房產是於2023年以74萬美金購入。
在得克薩斯州，少林弟子釋延修創辦了功夫學校Usa Shaolin Xiu Culture Centre LLC，該公司在2017年買下得克薩斯州凱蒂市省級大道21732號作爲辦學場所，目前市價爲47.6萬美金。
這只是少林寺在美國部分資產的盤點。據媒體報道，少林寺在柏林、倫敦等地創辦了40多個海外中心，僅美國就有130多家武館。
這些打着“少林寺”旗號的公司或機構在美國置辦物業，其資金來源模糊，也難以考證其管理人員與少林寺的確切關係。
少林寺是否向這些海外公司提供了資金？若提供了借款又是否已經收回？隨着釋永信被調查，這些海外中心的歸屬權又將如何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