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樂5-2】王一訢/我七歲姪子的靈魂拷問

對王一訢而言,攀巖不只是熱愛的運動,身心也因而抵達更深遠的地方。圖/魏道暄攝影

一個日常午後的提問

看着電腦螢幕上全副武裝、命懸一繩的三人攀登小隊,我的思緒又被拉回玉山東峰北壁,扛着SONY FX3高畫質相機在那座破碎巨巖上,記錄一場動人心絃的攀登行動……因爲整個人都專注在剪輯巖壁上拍回來的影像,絲毫沒有察覺背後匍匐靠近、精心策畫一場伏擊的小獸(我姪子),受驚嚇的我決定展開一場報復性的人獸搏鬥,姪子很快就被壓制在棉被叢中,一陣掙扎後,他終於奮力探出頭對我拋出靈魂拷問:「叔叔!你爲什麼會想要綁着繩子去攀巖啊?」

第一次有關於攀爬的記憶,應該是還在讀幼稚園的時候,在舊家公寓的房間裡,嘗試攀爬燙衣板,想登上窗臺看看外面的鴿子,結果摔了個狗吃屎。也許大多數人都有徒手攀爬的本能,並對於還看不見的事物存有好奇心。

一直是到大學畢業後,我纔開始認識攀巖──這個影響現在的自己甚多的運動。

在這個快節奏、資訊爆炸的世代,要感受到「專注」幾乎可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我發現自己愈來愈難長時間專注在一件事上。第一次攀巖,是戶外雜誌社同事相約下班後一起去抱石,我驚喜地發現,這個要在巖牆上手腳並用保持姿態、保持不墜落、嘗試完成目標的運動,讓我感受到久違的極度專注,擁有這樣類似「心流」的狀態,爲生活帶來真實的滿足感。

我享受攀巖的運動性,而攀巖對我來說也遠遠不只是一項運動。

攀巖,源自對登山風格的想像

最早的攀巖,其實只是一種登山策略、技能、風格,爲的是登上難度更高的山嶽,或是對一座山峰「原來可以登頂」產生想像。隨着登山者一次次刷新本來人類認爲「不可能攀爬」的難度,攀巖一直到1970年纔在法國被獨立出來,成爲一項單項運動,是個非常年輕的運動項目。

我認識攀巖也是從對登山的想像開始,大概四年前,在網路上看到一篇相機品牌Nikon與高山攝影師小紘合作,在南湖南峰探勘、攀爬高山岩壁的攀登紀錄,他們嘗試在臺灣實踐阿爾卑斯式攀登風格(見註解),不依靠登山步道、以攀爬垂直巖面的方式登頂。

小紘從南湖南峰帶回來的影像記錄與文字,帶給我對登山新的想像,並開始期許自己往垂直維度精進。學習攀巖的過程中,我開始用不同的面相來觀察一座山峰,並開始在南湖南峰西壁、雪山南壁、玉山東峰北壁以攀巖的方式實踐不同風格的登山。

2022年,我獲得了一次在加拿大訓練登山、攀巖技能的機會,學習在臺灣無法習得的攀登技能(種子計劃)。我們的導師,是旅居加拿大的臺灣資深攀登者徐耀羣,一位十八年前,在臺灣攀登界落後世界一整個世代時,遠赴加拿大學習新技術深根的先驅者。原本,他準備將所學的攀登知識傳承下去。

靜默矗立的玉山東峰北壁。圖/魏道暄攝影

重返巔峰北壁,記錄屬於臺灣的攀登故事

遺憾的是,就在同一年,徐耀羣於玉山東峰北壁嘗試攀登一條新路線時,意外墜落身亡。而種子計劃並沒有因此停止,接手擔任導師、傳遞火炬的任務,交給了耀羣的加拿大籍摯友兼攀登夥伴Patrick Lindsay。

在加拿大受訓時,我在那座終年積雪的山頂,看到Patrick在留言鐵盒裡放進一張字條:"Hey Larry my brother……I’m here with your Taiwanese team……"

後來Patrick告訴我,他希望能來臺灣攀登玉山東峰北壁,來紀念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時身爲記者與攀登者的我,決定開始記錄這個過程。

當初,因爲對登山風格擁有不同的想像,我愛上了攀巖;因爲開始攀巖,我認識了這個動人的故事;因爲這個「橫跨東西方、超越生與死」的冒險故事,我開始做一件過去從沒想過的嘗試──拍攝並製作紀錄片電影《重返巔峰北壁》。

至於姪子的靈魂拷問,我會回答:「攀巖讓叔叔認識了很多很棒的人,帶我去了很多以前想不到的地方,豐富了我的生活!」

七歲的姪子大概還不會懂,但我由衷希望某一天,他也能找到一項這麼熱愛、啓發自己的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