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芳專欄》大國崛起的歷史超越(二):跨過文明衝突
百多年來的中國積弱,使世界近乎可以忽略這東方大國的存在,可如今他已甦醒。(圖/美聯社)
中國大陸的崛起,其影響是世界性的,人口多、土地大,還因這40年來強大的社會動能,使得在談世界性事物時,誰也不能漏掉他。
然而,雖說不能漏掉,真談,卻常就聚焦在兩個可能的衝擊上。一是「修昔底德陷阱」,它以希臘城邦斯巴達疑懼雅典興起此「一山不容二虎」的歷史經驗,指出中美最後必然要「正面」地一決勝負。一是「文明衝突論」,這是90年代政治學者杭廷頓提出的理論,他認爲在全球化的當代,最根柢的衝突是文明間不同價值的衝突,徵諸伊斯蘭與西方世界這些年的爭戰,其看法也有它歷史的經驗性。
就因這兩個觀點,許多國家乃帶着疑懼的眼光看着中國的崛起。
從「修昔底德陷阱」來看,世界正趨向中美兩極,彼此既將一搏,勢必帶來全球災難。
就「文明衝突論」而言,百多年來的中國積弱,使世界近乎可以忽略這東方大國的存在,可如今他已甦醒,且這基本上在一個半封閉地理區產生的原生性大文明,其「人間性」的特質,相較於西方、阿拉伯、印度之有清晰的「彼岸」,的確有基點的差異,這也讓「他者」對其未來多了一份疑懼。
然而,中國崛起必然會走向上述的陷阱與衝突嗎?這種近乎先驗式的結論,是不是有着西方的歷史特色?其實是值得我們反問的。
首先,就地緣政治,世界之大與希臘城邦,其不同何只以道里計,而當今人類因共同面對的生態、人口、科技等問題,更就有了「地球只有一個」的觀念,以此,用當年的希臘經驗直接放諸當代,當然有它的偏頗。
相對於「修昔底德陷阱」之談兩大國現實中的勝負,「文明衝突論」關聯的,則是價值的選擇,它關係到所謂的高低對錯,更是世界許多衝突的根源,兩大國間的博弈,也有着這樣的心理因素在,若不從這根底解決,世界紛爭也就不能平息。
然而,自二戰後殖民地的獨立,到如今文明多極化的興起,「文明衝突論」固反映着某種現實,但如果能從欣賞乃至互補的角度,或更以種子基因庫之對整體自然界的價值來看待不同文化的存在,則除非是直接傷害生命權與財產權的作爲,其他的也就沒必要先驗地將特定文化置於最高處,彼此的不同,並不必然會走向有我無你式的衝突。
其實,除了地緣及心理因素外,衝突論的提出,在西方,更有着十字軍東征的歷史背景,許多人也就以這樣的經驗來看待中國的崛起。
但中國呢?歷史上,中國在東亞基本是個獨強的文明,過去,他雖缺乏與其他大文明接觸的經驗,但同時他也沒有與其他大文明長期對抗的歷史,而他的「人間性」也使他不像一神論的文明般,要在現實世界中體現一種絕對性,以此,文明間也沒必然要有終極對錯的對決。
當然,我們也得承認,百年來的屈辱,使大陸許多人對外來文化帶有一種強烈的排斥性,但只要能體認中國的積弱與歷史時期的封閉有關,就可能走過這種傷痕,擁抱世界,真談中國特色的發展,也就不致落入西方主流的衝突論中。
坦白講,世界對中國崛起的疑懼心理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你太大又跟別人不同,但反求諸己,中國要談真正的崛起,就不能只不平於過去的弱勢遭遇,只眷戀前期亞洲強者的角色,更須顯現出跨過西方當道的衝突思維,堅守人類生命共同體的基點,與其他國家、文明間美美與共,創建因中國強大而使世界更美好的事實。這種面對世界的歷史超越,正遠遠大於許多國族論者所標舉的昔日光輝。
這是艱鉅的挑戰,但也只有這樣的超越,才真能帶來人類的希望。
(作者爲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