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虛假人設拍訴苦視頻,央媒:虛假短視頻爲何緊盯外賣小哥?
短視頻平臺上,一些營銷賬號緊盯外賣騎手等新就業羣體虛假擺拍,引發關注。在相關部門及平臺的合力打擊下,此類虛假視頻卻屢禁不止。專家認爲,查辦難、處罰輕是其原因。需要構建“監管-平臺-行業-公衆”的協同治理體系,同時,短視頻平臺也需要從內容管理轉向生態治理。
“有些外賣真的不要再吃了,我真的不忍心往你們手裡送”“老闆用黑乎乎的手抹料”……近日,一名身穿外賣騎手服裝的男子在網上吐槽食品安全,該視頻被廣泛傳播。
據外賣平臺通報,自6月中旬起,該男子發佈的數十條視頻中,都是身穿外賣騎手服裝,哭訴自己“凌晨4點送外賣”“每天跑十幾個小時外賣”“一個差評一天白乾”等悲慘經歷。經覈實,該博主實際僅送了3天外賣,累計10單。而且該博主拍攝的視頻內容,與此前被認定爲虛假擺拍賬號的內容和風格雷同。
這些視頻是巧合還是有劇本?一些虛假視頻爲何緊盯外賣騎手等新就業羣體?在相關部門及平臺的合力打擊下,此類虛假視頻爲何屢禁不止?記者對此進行了採訪。
虛構騎手身份,捕捉“流量密碼”
7月16日,四川省眉山市青神縣公安局接到外賣平臺公司舉報稱,某視頻賬號“小王哥的旅途”冒充外賣騎手,拍攝和發佈虛假擺拍視頻。民警調查找到了“小王哥”鍾某,鍾某對其冒充騎手、編造虛假信息引流的行爲供認不諱,經民警批評後,才刪除全部視頻,銷燬涉事衣物並提交悔過書。
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新媒體研究中心發佈的《靈活就業類謠言傳播機制與治理路徑研究》報告指出,涉“騎手、網約車司機”的謠言年增長率超過150%,其中涉“騎手”相關謠言較多,佔靈活就業比例達28.72%。
研究發現,這些謠言主要涉及收入狀況、與平臺關係、行業政策等,一些博主故意利用公衆關注和同情心,捏造、誇大、歪曲信息,虛構圖片,製造虛假人設,策劃對立情節,故意賣慘營銷。
北京郵電大學互聯網治理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謝永江告訴記者,這些博主選擇以外賣員、網約車司機等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形象發佈虛假視頻,本質上是對“流量密碼”的精準捕捉。
“新就業羣體是城市生活的‘毛細血管’,貼近大衆日常,其工作感受易引發共鳴,營銷號通過放大或虛構他們的艱辛,能快速刺激公衆情緒,引發社會關注。同時,這類視頻模仿成本低,降低了造假門檻。”謝永江分析說。
記者在電商平臺搜索發現,不同平臺的外賣騎手服裝均有售賣,頭盔、馬甲、T恤、外衣的售價從幾元到幾十元不等。一件外賣騎手服裝、一輛電動車,對着手機鏡頭說一段話,一條難以辨別真假的視頻可能隨後就出現在了網上。
通過賣“爆款”課、直播帶貨變現
某外賣平臺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經分析發現,一些涉外賣騎手的虛假視頻賬號,其運作模式有明顯的套路化特徵:先是虛構各類悲慘故事,然後針對爆款視頻傳授個人經驗,最後私域賣課轉化牟利。
“一旦出現爆款內容,不法分子便利用‘覆盤視頻’的方式將網友引流到私域,並通過售賣‘短視頻學習課程’變現。”該工作人員說。
上述僅送過3天外賣的男子,在相關視頻熱度增長後,又發佈了名爲“視頻上了1000多萬大熱門,我究竟做對了什麼”的視頻,並以“下單99元面膜附贈短視頻課程”的套路,誘導網友購買課程。
在中國政法大學數據法治研究院教授張凌寒看來,新就業羣體的工作場景貫穿於公共空間與私人場域之間,天然連接起不同社會場景的敘事橋樑。他們的勞動狀態與生活境遇,本身就是公衆關切的社會議題。“營銷號選擇這些羣體作爲劇情主體,是找到了一條低成本、高回報地生產‘情感商品’並能最大化變現流量的捷徑,這是商業邏輯對社會現實的符號化利用與消費。”張凌寒說。
對此,張凌寒認爲,這一亂象帶來的最直接危害,是將一個真實、多元而鮮活的勞動者羣體,簡化爲臉譜化的戲劇人設,冒犯了勞動者的個體尊嚴,剝奪了其真實複雜的個體表達,可能使公衆對這些勞動者形成偏見。
“如果任由此類虛假視頻氾濫傳播,會形成多維度的負面連鎖反應,包括扭曲公衆認知,傷害羣體聲譽,消解社會善意,透支公衆同情心,破壞平臺生態。”謝永江說。
如何破解虛假視頻治理難題
針對惡意虛假擺拍等短視頻營銷亂象,監管持續加碼。今年4月起,中央網信辦連續開展整治短視頻領域惡意營銷、自媒體發佈不實信息專項行動,包括從嚴打擊惡意虛假擺拍、散佈虛假信息等亂象,重點整治通過劇情擺拍、拼湊剪輯等方式編造事件、虛構或誇大情節等行爲。但相關亂象仍然存在。
上述外賣平臺工作人員分析認爲,查辦難、處罰輕是虛假視頻亂象屢禁不止的原因。“擺拍視頻雖然給相關企業造成了損失,但如何量化社會危害性成爲監管部門和司法機關辦案的難點。此外,在一些案件中,不法分子製作的視頻雖然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因爲沒直接詐騙錢財,最終僅被行政處罰。”該工作人員說。
張凌寒認爲,成本低、收益高是虛假視頻頑疾難以根除的原因。“此類視頻製作成本低廉,一旦成爲‘爆款’,流量收益極爲可觀,只要這個底層邏輯不變,營銷號便會用層出不窮的變體來規避審查,使得清理行動如同‘修剪枝葉’,而根系依然在蔓延。”
治理此類虛假視頻亂象,謝永江建議,構建“監管-平臺-行業-公衆”的協同治理體系:包括明確虛構劇情並誤導公衆的違規標準,短視頻平臺應對違規賬號實施階梯處罰;對靠虛假視頻牟利的營銷號,可聯合市場監管部門追究民事責任,提高違法成本;短視頻平臺也要提升審覈能力,識別“高風險特徵”,精準識別行業內的虛假細節。
此外,謝永江強調,還要激活新就業形態行業的自淨力量,外賣、網約車平臺應及時覈對人員身份,公開舉報渠道,鼓勵從業者舉報冒用身份的擺拍行爲。
張凌寒認爲,要實現更深層次治理,短視頻平臺還需要從內容管理轉向生態治理。首先,平臺需要對算法的價值取向負責,通過調整推薦權重,系統性降低虛假、煽情、對立內容的傳播,讓博眼球不再是獲取流量的捷徑。其次,對於批量製造虛假敘事的MCN機構和營銷號,要建立起貫穿各平臺的責任追究與聯合懲戒機制,提高其違法違規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