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雄屏專欄》歷史照進電影現實 值得記憶的2025
《南京照相館》北美首映會。圖爲大陸駐美國大使謝鋒致詞。(中新社)
2025年是中國抗戰勝利80週年,也是國父孫中山逝世100週年,總統蔣中正逝世50週年的重要歷史節點。打年初開始中國大陸的影視界就開始在這個節點上推動對歷史做回顧與省思,到了暑期大閱兵的前後,有關對抗戰回顧,與對歷史文化再思考的影視作品紛紛出籠:有關南京大屠殺的《南京照相館》,延伸里斯本丸沉沒事件的《東極島》,營救飛虎隊員的《營救飛虎》,以及紀念918這個日子而登場的《731》,都以抗戰爲主題,本着人道主義,或人溺己溺精神,在在提醒觀衆,中國是經過如何慘烈的侵略戰爭重新站了起來。這些影視作品輔以現實中93大閱兵的軍力,強力宣示「人不可以再犯我」追求和平的底氣。
除了拍抗戰電影外,中國顯然也在推歷史文化工程。中國的影視與遊戲,近來不斷創造出許多精彩足以出海的作品,其目的在恢復民族自信,屢屢用現今的視野,從歷史文化中找題材。去年的《黑神話:悟空》締造了遊戲世界的里程碑,今年的《哪吒之魔童鬧海》更以接近22億美金票房,榮登全球動畫電影的票房榜首。暑期推出的《長安的荔枝》重塑了唐朝的生活風貌,動畫《浪浪山小妖怪》對西遊記老故事也發揮想像。突然之間,中國的老東西不再老套,歷史不再離大家太遙遠,新的作品注入了現代精神,讓人物的言語行爲都變得令人理解與認同。在這一股影視的帶領下,現實生活中乃出現非常多着漢服在景區打卡的年輕人,與以往一昧追求西式服裝和流行文化的現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就美學和敘事而論,這一批電影都拋棄了以往的宏大敘事。戰爭片不再是一昧的追求場面和英雄,其中票房已經超過人民幣30億的《南京照相館》,就是以一羣小人物在南京大屠殺的血腥下求生存的故事爲主。沒有前仆後繼的英雄戰士,只有卑微的生命和彼此的扶助,一羣小郵差、小演員、小照相館老闆,竟然付出生命維護足以揭露日本大屠殺的證據,這種處理方式,比起當年部分用日本視角拍的《南京!南京!》,或部分美國視角拍的《金陵十三釵》,都更能讓觀衆認同,難怪在衆多作品中特別受觀衆青睞。
《長安的荔枝》是另外一部以小人物爲視角的電影。著名小說家馬伯庸擅長用現代的觀念,將古代描述得活靈活現。大唐天保年間,長安一個小吏被髮配不可能的任務,要他在短時間內將新鮮的荔枝送到五千裡外楊貴妃的身邊。小人物是典型的背鍋俠,官場中一層剝削一層甩鍋的制度,讓小官吏疲憊不堪。任務達不成要殺頭,絞盡腦汁努力以赴,任務達成功勞卻被別人攔胡,這就是小人物辛酸史。許多人在這部電影中間看到了現代職場,尤其物流體制中的生存與掙扎;更多人在這個送荔枝的小吏身上,看到了當今外賣小弟的艱難。長安的荔枝看似幹年之古, 卻道盡當代之難。
暑期的大黑馬卻是一部動畫,它也是聚焦在一羣小人物上,哦,不是小人物,是小妖怪。《浪浪山小妖怪》改自一部短片,一羣生無可戀的小妖怪,走投無路之際,乾脆假扮西遊記的唐僧悟空等去西天取經,整個過程就像描述成長的磨難,小妖怪之中有拚命也進不了體制的底層,有謹小慎微走後門也無法進階的小囉囉,有社恐的、有話癆的,有點像《綠野仙蹤》那一羣獅子錫人稻草人,掙扎前行,最後奮力一擊,要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電影擊中了年輕人的軟肋,引起巨大的共鳴。裡面幽默感十足,致敬周星馳,致敬他們成長看的上海美術電影廠的卡通動畫,充滿了懷舊情懷。
所以這是小人物視角講述抗戰、講述歷史、講究共鳴的時代,大敘事與個人化的英雄主義不被待見,創作者也新銳輩出。幾位大師級的創作者,太個人化的作品都遭遇了滑鐵盧,陳可辛的《醬園‧弄》想用上海被虐女性殺夫的分屍案來講述女性主義(這也是李昂當年小說的原型),被批爲不知所云。姜文自導自演的鋼琴家朗朗爸的《你行,你上》,也落得「作者性過強,不接地氣」的差評。管虎的《東極島》花了5.7億人民幣拍漁民的救援,特效手筆大,工業水平提高几級,可是把漁民描繪成了漫威英雄,尤其紀錄片在前,讓觀衆沒法接受。暑期這一輪過去,恐怕電影史也到了翻真的轉捩點。
歷史也可能轉一個面貌深埋在敘事下面。今年香港與大陸合拍的《捕風捉影》是港片復興的另外一個指標,去年的《九龍城寨》、《破 地獄》讓大家覺得熟悉好看的港片回來了。這一次的《捕風捉影》將兩位老將成龍與梁家輝,配上一羣新的大陸年輕武林高手,雖然翻自舊片《跟蹤》,但配上了新的AI技術和天眼裝置,步步驚魂,高潮迭起,一氣呵成,打得過癮,尤其梁家輝的演技到了天花板,絕對是暑期最好看的商業片。香港類型片往往有深意,作爲夾在中英臺之間的政治體,香港片一向善於自喻爲孤兒,此次兩個正邪父親,兩種正邪孤兒,讓人在看得過癮之餘,浮想聯翩。
警匪功夫動作片本來是香港最擅長的類型之一,如今與大陸合拍,除了兩位天王級的香港演員外,從導演到年輕的打手全來自大陸,融合在一起毫無違和感,香港類型電影升級,借重了兩邊的優勢,成就了香港類型電影的傳承。
2025年,值得記憶的一年,從主題到形式,從歷史的回顧和傳承,它都標示了一個轉捩點。(作者爲電影監製、北藝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