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故事】周伯戡/密碼

密碼。圖╱林蔡鴻

內人去世一年後,我從她抽屜中的一疊文件翻出一本她在上海中國工商銀行廣東路支行的存款簿,裡面有筆一萬人民幣的定存。想起這是十年前她應出版社之邀,前去該地演講收到的費用。我花了一點時間瞭解如何繼承這筆小額存款,辦理好遺產文件的公證,透過海基會寄到上海的公證協會。

四月底,我先去公證協會覈實了公證文件,然後到該支行拿出存簿請求存款繼承。行員們花了一個多小時仔細閱讀文件,並向上級報告後,准許我的請求。一位中階女主管嚴肅地板着臉,站在行員後方指點該如何辦理。

「你要告訴我存簿的密碼,纔可以提領款項。」「但我不知道密碼。」

行員打電話給上級,請求權限重設密碼,得到指示後告訴我:「你要先試五個不同的密碼,我們纔有權限重設。」

我在密碼機上輸入四次不同的數字,統統失敗,每個人都預期密碼一定會重新設定。第五次,我鍵入最後一次數字。行員高興地說:「對了!密碼不用重設,存款可以提出了。」

我呆坐了一會兒,然後痛哭。所有人都轉過來看我。我抽噎地說:「密碼是我們結婚那天。」我沒有說的是,那也是我銀行卡的密碼。七年前到中國旅遊時,我將餘下的旅費存在當地銀行,我們竟不約而同地把結婚日期設定爲銀行密碼。

「她一定很愛你。」那位站在行員身後的女主管,表情柔和地對我說。銀行快打烊了,除了我已沒有客人。我仍在哭。銀行一片寂靜。存款轉到我的帳戶裡。

走出銀行,望着二十幾層樓的上海書城,想到內人曾經在這裡演講,逛這間亞洲最大的書城,買書,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之後,生活走味了。我們開始爭吵。她對着我,也對着閨密,說要和我離婚。但是說歸說,她從未真正提出離婚申請,我將之當成情緒性的氣話。當醫生診斷出她罹患膽管癌末期,我如五雷轟頂,呆坐在椅上。我取消了一切計劃陪在她身邊,十四個月後她走了。最後那一年,她又變回當年那個美麗溫婉的女子。她說她原諒我做的一切傻事,謝謝我和她生活了一輩子。我哭了。

現在,我還在哭。

從上海回來,我告訴雙胞胎女兒,她們若有天到中國,可以用我的提款卡,帳戶裡有媽的一筆存款。